天色渐暗,坊市里的人流明显稀疏了不少。鹿彦祖在店铺里坐了大半天,看着狐媚子娴熟地接待着来往采买的客人,也见了几波前来兜售草药的散修,虽不觉得无聊,但心中记挂着去嘉元城之事。趁着狐媚子刚送走一位客人,难得有空隙的当口,他便起身提出了要去嘉元城一趟。
狐媚子闻言,面具下的眼眸弯了弯,打趣道:“哟,这才待了多久就坐不住了?该不是想偷偷溜走,不去龙岩城了吧?”
鹿彦祖明知她是开玩笑,却还是被她这话噎得有些无语,只好认真地解释道:“别闹,我真是去嘉元城办正事,找薛师兄一趟,顺便看看。明天一早肯定回来,你也好趁今晚和明早我回来前,准备一下我们出游所需的物资。”
听他这么说,狐媚子才满意地“嗯”了一声,算是放过了他。她正想再调侃两句,店铺门口又进来一位客人,人还没站稳就抱怨起来:“唉,如今这坊市里想买点成品丹药真是难如登天,跑了几家都缺货,只好多买些灵草,看看能不能请谷里的炼丹师帮忙炼制了,就是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
狐媚子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自然地搭话:“这位道友说的是,最近各家宗门招收弟子在即,丹药需求大涨,谷里那几位炼丹师怕是也忙得脚不沾地,排队等候也是无奈之事。”
正准备出门的鹿彦祖听到这番对话,脚步微微一顿,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直到那位客人匆匆买了几样灵草离去后,才转向狐媚子问道:“晚晚,这谷中的炼丹师很多吗?”
狐媚子正整理着刚才客人翻看过的药材,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公子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急着去嘉元城吗?莫非……是突然舍不得我了?”她语气里又带上了笑意。
鹿彦祖无奈:“别闹,说正事,我有个想法。”
“哦?什么想法?”狐媚子见他神色不似玩笑,也收敛了调侃之意。
“是不是想开炉炼丹?”狐媚子很敏锐。
“是有这个想法,”鹿彦祖点头,“只是不知道在这里租借一间炼丹室,费用贵不贵?”
狐媚子解答道:“谷中能接活的炼丹师倒是有那么几位,不过水平有限,最多也就能稳定炼制二阶丹药。最近想找他们炼丹,光排队就不知要等多久,排上了也未必能轮到你。至于租借炼丹室的费用嘛……”她顿了顿,“倒是不算贵,比租住带聚灵阵的洞府可便宜多了。”
“哦?炼丹室反而便宜?这是为何?”鹿彦祖有些不解。
狐媚子耐心解释:“因为洞府里铭刻了聚灵阵法,与笼罩山谷的大阵相连,能够引动并消耗这谷底那条小型灵脉散逸出的灵气。虽然灵脉深埋,开采不易,用作阵法能源却是正好。而且谷中修士日常消耗的灵气,经由聚灵阵引导和山谷大阵调节,会从周边天地间缓慢补充回来,并不会对灵脉本身造成过度损耗,基本上白天消耗的,等到后半夜人迹罕至时就能恢复得七七八八。除了那些租住洞府的修士会在其中修炼,也没人会在坊市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打坐练功,灵气消耗主要就在洞府区。炼丹室则不同,它不直接连接聚灵阵,地火也是引的普通地脉之火,自然便宜。”
鹿彦祖听完,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去租借一间炼丹室,可以帮人炼制聚气丹,但是不收灵石。”
狐媚子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公子是想……以工代酬?只收对应的典籍、丹方、符阵图谱或者术法秘籍?”
“没错!”鹿彦祖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你懂我。如今丹药紧俏,尤其是聚气丹这种基础丹药,需求量最大。我出手炼制,品质和成功率都有保障,对那些求丹无门或者不愿久等的修士来说,用他们可能用不上、但对我们有价值的知识来换取急需的丹药,想必会有不少人愿意。”
狐媚子也觉得这个法子甚好,既能收集所需,又能不引人注目地积累善缘。但她刚想表示赞同,却见鹿彦祖自己摇了摇头,说道:“不过,这事还是算了,暂时不做了。”
“嗯?”狐媚子一愣,“好好的怎么又改主意了?这主意不是挺好吗?”
鹿彦祖看着她,语气坚持:“本来是说好先陪你回龙岩城故地重游,放松一下的。怎么说着说着,又变成要干活了?不干不干,这次说好了是陪你,不能本末倒置。”
狐媚子听他这么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融融的。她面具下的嘴角不自觉扬起,声音也软了几分,笑嘻嘻地说:“公子有这份心,晚晚就很开心啦。不过这毕竟是正事,游玩往后放放也无妨的。再说了,公子你炼丹就在这谷中,我随时可以在旁边陪着伺候你啊,又不耽误。”
鹿彦祖还是摇头:“算了,下次下山再说吧。这事真要做出点名气,吸引人来交换,没个十天半个月恐怕难见成效。别我刚弄出点动静,又到了必须回宗门的时间,反而虎头蛇尾。下次若能逗留得更久些再实施不迟。更何况,我们本就不是冲着赚灵石去的,如今坊市丹药价格飞涨,我们也没必要趁机捞一笔,平心而为就好。”
听他考虑得如此周全,尤其是将她的感受和之前的约定放在首位,狐媚子心中更是欣慰,那股被珍视的感觉让她眉眼都柔和了下来。她不再坚持,柔声道:“好,都听公子的。那公子早去早回,今晚我早些歇业,就在坊市里把一路需要的物资采买齐全。”
“好,那我去了。”鹿彦祖点头同意。
他不再耽搁,转身便出了百草堂。坊华初上,街道两旁的摊位大多还亮着灯,一些店铺也依旧营业。但鹿彦祖目标明确,对大道两边那些售卖各种杂货、材料、甚至法器的摊位看都不看一眼,至于那些店铺,他此刻也没有闲逛的兴致。他径直穿过熙攘渐退的坊市街道,出了谷中坊市。
此刻虽已天色渐暗,但谷口处依旧有不少修士往来,进进出出,颇为热闹。他并未摘而惹眼。
来到谷外相对开阔之地,他神识微动,从储物袋中唤出了一把品质普通的青灰色飞剑。这飞剑是他特意从礼物堆里捡出来的,为了就是在外方便,不引人瞩目,除了飞行尚可,并无甚特异之处。
他纵身轻轻踏上飞剑,体内灵力流转,注入剑身。下一刻,飞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托着他的身形倏然升空,带起一阵轻微的气流,随即化作一道不算耀眼的流光,朝着嘉元城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颇快,转眼间就成了天际一个小点。
下方谷口附近,一些正准备入谷或者刚出来的低阶散修看到这一幕,眼中无不流露出羡慕之色。
“啧啧,御剑飞行啊……也不知我何时才能攒够灵石买一把飞剑。”一个背着药篓的年轻修士仰着头感叹道。
他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向往:“慢慢熬吧兄弟!别说买飞剑了,光是维持修炼所需的灵石丹药就够呛。能这般随意御剑往来的,起码也是炼气后期的高手了,而且看那速度,怕是离筑基也不远了唉。”
另一个手持罗盘模样式法器的修士也插话道:“是啊,而且人家出谷还戴着面具,说不定就是哪个宗门出来办事的弟子,岂是咱们这些苦哈哈的散修能比的?别看了别看了,赶紧进谷把今天采的草药出手是正经,希望能卖个好价钱,换几颗聚气丹。”
“走了走了,再看也不是自己的……”
鹿彦祖这次没有选择步行入城。
按规矩,这个时辰城门也差不多该关闭了,他实在不想再像上次一样,被迫在城下跟那些油盐不进的兵痞对骂半宿。
他在距离无名山谷稍远些的一处僻静林地降下飞剑,迅速从储物袋中取出那套灰白色的神鹤宗外门弟子服饰换上,又将那柄普通飞剑收回,重新唤出黑木舟。他将身份玉牌悬挂在腰间显眼处,驾驭着黑木舟直接朝着嘉元城方向飞去。
十里不到的距离,对于飞行法器而言转瞬即至。快要接近城墙时,果然看到城头灯火通明,巨大的城门已然紧闭。他没有惊动城头那些凡人守卫的意思,操控黑木舟悄然升高,越过城墙,径直朝着记忆中的神鹤宗驻地别院飞去。
黑木舟轻巧地落在别院那熟悉的大门前。鹿彦祖收起法器,脑中不禁浮现出薛夜师兄那微胖的身影。半年过去了,不知他跟那位王寡妇……呸,什么王寡妇,要叫嫂子!不知他跟嫂子完婚了没有?心中带着些许期待和调侃,他迈步走上台阶,抬手敲响了门环。
不消片刻,门内传来脚步声。鹿彦祖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露出笑容,准备开口喊人。然而,当门“吱呀”一声打开时,他脸上的笑容和已经到了嘴边的薛师二字戛然而止。
站在门内的,根本不是他熟悉的薛夜,而是一个脸生的老头。
这人看起来年约花甲,身形微瘦,修为在炼气六层左右。老者见到鹿彦祖身穿外门弟子服,修为气息更是深不可测,知道是同宗弟子,且修为远高于自己,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热情:“这位师兄驾临,快请进,快请进!”
鹿彦祖一时有些发懵,连忙摆手道:“老人家您年纪比我大,千万别叫我师兄,怪别扭的。”
老者却坚持道:“宗门规矩,达者为先,师兄修为高深,理当如此。快快请进,我们里面说话。”说着便热情地侧身让开道路。
鹿彦祖见他坚持,也不好再推辞,客气地跟着他走进了别院。老者一边引路,一边自我介绍道:“老朽姓张,草字翠山,添为本处驻地执事。不知师兄如何称呼?此番前来是……”
“张翠山?”鹿彦祖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脱口而出。
张翠山老头愣了一下,疑惑道:“师兄……竟听过老朽薄名?”
鹿彦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啊,不是,张师兄莫怪。是我老家那边,也有一个同名同姓之人,一时巧合,顺口而出,巧合,纯属巧合。”
张翠山闻言,也觉有缘,脸上笑容更盛了几分,一边引着鹿彦祖往厅堂走,一边热情地继续问道:“原来如此,当真是缘分。不知师兄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老朽近来并未接到宗门有派遣弟子下山的指令啊?”
鹿彦祖解释道:“张师兄,我并非因公事而来。只是恰好路过嘉元城,想到驻地看看,顺便拜访一下同门。”
张翠山一听,更是高兴,甚至有些激动:“哎呀!想不到老朽在这嘉元城驻地待了半年,除了例行公事,竟还有同门师兄惦记着,特意前来看望!这…这真是…”他说着,眼眶似乎都有些泛红,差点就要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