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峰下山的路，鹿彦祖踏着青石阶，步履沉稳，心中却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一天之内，经历山门前的剑拔弩张，完成薛师兄的重托，更在一位深不可测的长老面前守住了本心，拒绝了那份足以让任何炼气期修士眼热的赏赐。
种种情绪交织，如同在他心湖中投下了数颗石子，涟漪层层荡开，一时难以平息。
起初是完成嘱托的释然，随即是对胡长老那番丹心之论的细细品味，接着是对自己断然拒绝玉简那一瞬间的回顾……心潮起伏间，他并未察觉，体内原本平稳运转的《引气诀》灵力，竟也随着心绪的波动，变得有些雀跃奔腾起来。
直到行至半山腰，一股莫名的悸动自丹田气海深处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轻轻叩击着某种无形的壁垒，鹿彦祖才猛然惊醒。
“这是……”他内视己身，只见丹田内那团淡淡的气旋，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着，精纯的灵力在经脉中奔流不息，甚至隐隐发出了细微的潮汐之声。
瓶颈松动了！
他心头一凛，随即涌上浓浓的惊喜。
自突破炼气五层以来，虽然勤修不辍，又有葵水之精辅助，但距离五层巅峰始终差着一线，更别提触摸到六层的门槛了。没想到今日一番经历，心境几番起伏锤炼，竟成了突破的最佳契机！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加快了脚步，朝着外门弟子居住的黑竹坪疾行而去。
机缘稍纵即逝，必须立刻闭关！
所幸，一路无阻。
当他推开七号小院那扇熟悉的木门时，夕阳的余晖正好将小院染上一片暖金色。
离开不过十天，院中并无多少变化，石桌石凳依旧，那棵梧桐树也依旧伫立，只是地上多了几片落叶，平添几分清寂，却不算荒凉。
鹿彦祖无暇多看，径直步入静室，反手关上房门，又谨慎地激活了静室自带的简易隔音禁制。
盘膝坐在冰冷的蒲团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所有的杂念。
他手掐印诀，全力运转《引气诀》。
刹那间，静室之内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旋涡，黑竹坪上空远比凡俗浓郁的精纯灵气，受到牵引，丝丝缕缕地汇聚而来，透过静室的墙壁，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体内。
灵气入体，沿着《引气诀》特定的行功路线奔腾流转，每运转一个周天，便凝练一分，最终汇入丹田气海。那团淡绿色的气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凝实，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轰！”
脑海中仿佛响起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巨响。
阻碍破碎，关隘洞开！
更加磅礴的灵力瞬间涌入了更为宽阔的经脉之中，运转速度陡然提升了一个层次。
丹田内的气旋体积暴涨一圈，颜色也变得更加深邃凝练，中心那点碧光稳定下来，散发出比之前强横了近倍的气息！
炼气六层！
水到渠成！
然而，就在鹿彦祖以为突破已经结束，准备收功稳固境界之时，异变突生！
那新开辟的更为宽阔坚韧的经脉，仿佛化作了饥渴的巨兽，产生了强大的吸力！原本趋于平缓的灵力再次疯狂运转起来，比之前突破时更加猛烈！静室之外，更多的天地灵气被强行攫取，形成肉眼可见的淡白色灵雾，透过门窗缝隙涌入室内，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卧槽！”鹿彦祖心中大惊，试图控制住暴走的灵力，却发现此刻的灵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掌控，只是本能地遵循着《引气诀》的路线，疯狂吞噬着一切能触及的能量。
他忘了身边的一切，忘了时间的流逝，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苦苦维系着功法运转，不让这失控的灵力撑爆自己的经脉。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一个物事突然变得滚烫，是那颗葵水之精！
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对能量的极度渴求，这块天地灵物无需催动，便自行激发。
精纯绵长的水属性灵力，如同甘霖般涌入他几近干涸的经脉，迅速抚平因灵力狂暴冲击带来的灼痛，并汇入那奔腾的灵力洪流之中。
有了葵水之精的加入，失控的灵力似乎找到了稳定的源泉，运转虽依旧迅猛，却不再有崩坏的危险。
鹿彦祖心中稍定，知道这是难得的机缘，索性放开身心，全力引导吸收这股庞大的能量。
他不知道这一坐过去了多久。
他怀中的葵水之精，因承受不住如此长时间高强度的灵力抽取，表面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原本温润的光泽也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在一次剧烈的灵力波动后，这块曾助他突破炼气五层的天地灵物，“噗”的一声轻响。
鹿彦祖对此毫无所觉。
他下意识地摸向储物袋，取出之前在坊市购买的两瓶聚气丹，看也不看便整瓶倒入口中。丹药化作滚滚药力，补充着消耗。
一瓶很快见底，又一瓶……
当两瓶聚气丹也消耗一空后，他依旧没有停下。
储物袋中，薛夜所赠的下品灵石，被他一把把取出，握在手中。灵石内的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干，化为灰白的普通石块，然后被他丢弃在一旁。
他的气息，则在这样堪称奢侈的资源堆砌下，一路攀升，彻底稳固在炼气六层，并且向着六层中期稳步推进……
就在鹿彦祖沉浸于忘我修炼，对外界一无所知之时，关于他龙首峰下怒斥内门的壮举，早已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神鹤宗外门，甚至引起了不少内门弟子的注意。
秀竹峰，流云水榭。
此处飞瀑流泉，鸟语花香，灵气氤氲成雾，是秀竹峰女弟子们平日聚会交流修炼心得之所。
几名身着淡雅衣裙的女弟子正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你们是没看见，那位鹿师弟，看着清清秀秀，没想到脾气那般硬气！就站在山门前，指着李庄、王弼的鼻子骂他们是看门的，还骂他们是不是......胯下无物！哈哈哈，当时那两人的脸都绿了！”
另一女弟子接口道：“这还不算呢！听说后来苏玉郎师兄出面，想以势压人，结果也被鹿师弟当面顶了回去，骂得他掩面而逃！我的天，当时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鹿亦凡……我记得他。”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正是姜紫若。她轻蹙着眉头，眼中带着一丝复杂难明之色，“入门检测时，他是中品水灵根，原本是有机会入我秀竹峰的……”
“中品水灵根？”旁边一位年纪稍长的师姐讶然道，“这等资质，放在外门确实是可惜了。不过，他既是男子，入我秀竹峰也确实不便。只是没想到，他竟有如此胆魄。”
“可不是嘛！”先前那女弟子兴奋道，“现在外门都传疯了，说鹿师弟是外门弟子的腰杆子！平时那些内门弟子，尤其是龙首峰乾元真人一脉的，没少欺压那些外门弟子，这次可算是让那鹿师弟出了口恶气！”
“乾元真人一脉？”姜紫若眸光微闪，“苏玉郎正是乾元师伯的亲传弟子。此事恐怕不会轻易了结。”
“怕什么！”那活泼女弟子不以为然，“宗门有宗门的规矩，他们还能明目张胆报复不成？再说了，我听说龙首峰内部，对此事看法也不一呢，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苏玉郎那副做派……”
女弟子们的议论声中，姜紫若望向龙首峰的方向，心中暗忖：“炼气五层修为就敢招惹即将筑基的苏玉郎？虽然那苏玉郎平日在门内名声不太好，但鹿亦凡此举实为不智，如此心性，纵然资质尚可，未来之路也不好走。”
外门，黑竹坪。
最近，鹿彦祖所住的七号小院外，明显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不少外门弟子，或明或暗地在此驻足张望。他们脸上大多带着好奇，或敬佩，甚至是一丝与有荣焉的神情。
“鹿师弟还在闭关吗？”
“这都过去多久了，看来此次龙首峰之行，鹿师弟收获不小啊！”
“哼，那是自然！鹿师弟敢为我们外门弟子发声，心境通达，修为精进是理所应当的！”
人群之中，两个身影格外显眼。一个是身材胖乎乎，一脸精明相的周富贵，另一个则是体格魁梧，皮肤黝黑的壮汉王师兄，正是与鹿彦祖同期入门的弟子。
“胖子，你说鹿师弟这次闭关出来，会不会直接突破到炼气六层？”壮汉搓着手，一脸期待地问道。
周富贵小眼睛眯着，打量着寂静的小院，低声道：“我看有可能！鹿师弟可不是一般人！你想想，入门这才多久？他就能在龙首峰下闹出那么大动静，让内门的精英弟子都下不来台，这心性，这胆魄，突破个炼气六层算什么？”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笑容：“嘿嘿，咱们跟鹿师弟是一起入门的，以后在外门，看谁还敢轻易欺负咱们！”
类似的情景，在这几天不断上演。
鹿彦祖自己恐怕都没想到，他无意间的举动，竟然让自己成了许多外门弟子心中的一面旗帜，隐隐成了外门弟子对抗内门不公的一种精神象征。
龙首峰，乾元殿。
此处是金丹后期大修士乾元真人的洞府兼讲道之所，殿宇宏伟，气势森然。
此刻，大殿内气氛却有些压抑。
苏玉郎垂首站在下方，脸色苍白，额角甚至有细密的汗珠。
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道人端坐在蒲团上，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灵压，正是其师乾元真人。
“废物！”乾元真人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堂堂炼气九层内门弟子，竟被一个炼气五层的外门弟子当众羞辱，还让人指着鼻子骂？我乾元一脉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苏玉郎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弟子……弟子知错！当时……当时是顾及宗门规矩，未曾想那小子如此牙尖嘴利，不顾体面……”
“规矩？体面？”乾元真人冷哼一声，“修仙界实力为尊！你若当场以雷霆手段将其镇压，谁敢说半个不字？偏偏你要摆什么师兄架子，结果反被蝼蚁噬咬，沦为笑柄！现在整个宗门都在看我乾元一脉的笑话！”
苏玉郎咬紧牙关，心中对鹿彦祖的恨意达到了顶点，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连声道：“弟子愚钝，请师尊责罚！”
乾元真人冷冷地看了他片刻，才缓缓道：“责罚你有何用？滚下去好好反省！若是不能筑基挽回颜面，你就下山去嘉元城接替胡老头那废物弟子的差事，一辈子困在那驻地腐烂吧！”
“是！弟子定不负师尊重望！”苏玉郎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
退出乾元殿，离开那令人窒息的威压范围，苏玉郎才长长舒了口气，但脸上的阴鸷却浓得化不开。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鹿、亦、凡！”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两个熟悉的身影畏畏缩缩地出现在前方小径上，正是当日守门的李庄和王弼。他们显然也听说了苏玉郎被师尊训斥的消息，此刻前来，多半是想请罪。
苏玉郎看到这两人，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若不是这两个蠢货办事不力，何至于引来鹿彦祖，又怎会让他当众出丑，乃至被师尊严厉斥责？
“你们两个废物！还有脸来见我？！”苏玉郎声音冰寒，带着凛冽的杀意。
李庄、王弼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苏师兄息怒！苏师兄息怒啊！都是那鹿亦凡太过奸猾刁钻，我等……”
“闭嘴！”苏玉郎厉声打断，“若不是你们连个山门都看不好，怎会惹出这许多事端？害我在龙首峰脸面全无，被人耻笑！”
他越说越气，抬手便想给这两人一点教训，但想到宗门规矩，又硬生生忍住。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怒火，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他低声喝道。
李庄王弼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苏玉郎站在原地，胸脯剧烈起伏。他知道，直接对鹿彦祖出手会触犯门规，尤其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但此仇不报，他念头不通达，道心都要蒙尘！
“鹿亦凡……你最好祈祷别落在我的手里……”他望着外门黑竹坪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外门的小子……咱们走着瞧！我会让你知道，得罪我苏玉郎，是你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