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缓缓收回手,她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苍白了几分,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这次精准而强力的“剥夺”对她而言也并非毫无代价。但她的语气,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这剥夺的二十年生命能量,不会消散。我会将其尽数用于治疗昨日管道爆炸中所有受伤的居民,修复你们亲手造成的创伤与痛苦。至于你们二人……”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瘫在地上的两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剥夺你们在聚集地内的一切职务、特权与待遇!编入苦役队,由王猛统一监管调度!用你们剩余的生命和汗水,去修筑你们破坏的设施,去清理你们制造的污秽,用最艰苦的劳动来赎清你们的罪孽!记住,这是聚集地,也是我,给予你们最后的一次机会。若再有任何不安分、任何二心……”
苏晴的声音骤然降至冰点,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我苏晴,必让你们亲身体验到,什么叫做比死亡痛苦千百倍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凛冽地刮过全场,让每一个听到的人,从心底最深处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寒意,牙齿都忍不住微微打颤。
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的议论声。有人觉得这样惩罚太轻,尤其是那些有亲友在爆炸中伤亡或财产受损的人,觉得应该直接处决以儆效尤;也有人觉得剥夺十年生命,这种惩罚方式太过诡异和可怕,无声无息间夺走人生最宝贵的年华,比一刀砍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但更多的人,在经历了昨夜的恐慌、混乱和背叛的刺痛后,看到罪魁祸首伏法,并且是以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他们的生命能量去弥补他们造成的伤害——的方式受到惩处,内心那口憋闷许久的郁结之气,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稍稍顺畅了一些。无论如何,代管者苏晴那不容挑战的权威、以及她所掌控的那份关乎生命本源的、可赋予亦可剥夺的恐怖力量,通过这场公开的审判与裁决,被深深地、永久地烙印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成为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维系聚集地秩序的一根无形却坚固的准绳。
……
时间在这片复杂难言的气氛中缓慢流逝。当广场上建筑物的阴影逐渐缩短,日头艰难地穿透云层,接近中天时,一股浓郁而温暖的食物香气,开始顽强地从聚集地公共餐室的方向飘散过来,逐渐驱散着空气中残留的血腥与冰冷。那是玉米糊糊混合着少量珍贵肉干和野外采集的可食用野菜一起熬煮的粥香,还有烤土豆那朴实却令人安心的焦香。这些平凡甚至粗糙的食物气味,在此刻,却成为了这片残酷废土上最能抚慰人心、唤醒生存本能的味道。
唐宝用力抽了抽鼻子,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响亮的“咕噜”声。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看向身旁的苏晴和林薇。她们虽然依旧强打着精神端坐着,但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已经难以掩饰,甚至在不自觉间微微闭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似乎正在用尽全力抵抗着如同潮水般袭来的沉重睡意。
“苏晴姐,林薇,”唐宝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询问,“赵婶那边……饭菜好像已经准备好了。你看,大家是不是……”他示意了一下周围渐渐躁动起来的人群,不少居民在审判结束后,虽然还在三三两两地低声议论着刚才震撼的一幕,但目光已经忍不住一次次飘向餐室的方向,一些大人和孩子们吞咽口水的声音也在此起彼伏地隐约可闻。生存的本能,终究战胜了刚才的恐惧与震撼。
苏晴缓缓睁开眼,深吸了一口那带着食物温暖香气的空气,仿佛这气息能驱散一些深入骨髓的疲倦。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与无力:“嗯,让大家散了吧,都去吃饭。折腾了一夜,担惊受怕,都累了,也饿了。”
她的话仿佛一个特赦令,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开始如同退潮般逐渐散去。人们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未来的迷茫与揣测、对刚刚那场裁决的复杂感受,以及对一顿热腾腾饭菜最原始的渴望,朝着飘来食物香味的方向涌去。广场中央,只剩下被护卫队看守着的、如同苍老了二十岁的孙守田、莫三娘以及那一排面如死灰的党羽,等待着被押往苦役队。
苏晴和林薇没有随人群前往喧闹的餐室。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深深倦意,那是一种精神与体力双重透支后的虚空感。她们没有多言,甚至没有力气进行任何眼神的交流,只是凭借着一种默契,同时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下了木台,朝着位于聚集地相对安静区域、那栋专门分配给孩子们居住、并被额外加固过的小屋走去。
回到那间熟悉的、充满了孩子们淡淡气息的屋子,紧绷了整整一夜外加一个上午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下来。屋内简单的布置、散落的简陋玩具、叠放整齐的小被子,都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日常感。两人甚至顾不上脱掉身上那件沾染了硝烟、尘土和淡淡血腥气的脏污外套,几乎是同时,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沉重,倒在了房间中央那张属于她们的大床上。头颅刚刚陷入不算柔软的枕头,沉重的眼皮就如同断了线的闸门,轰然落下,几乎是瞬间,两人便被深沉的、几乎失去意识的睡眠彻底捕获。外面的喧嚣、残留的血腥气味、未来的重重挑战……一切都被这堵名为“睡眠”的厚墙暂时隔绝在外。
……
“诶,小鱼,你也在启明了嘛?是我,小雅!”一个带着惊喜、又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
刚刚跟着苏晴和林薇一同飘进屋内、身形凝实如同真人般的小鱼,正悬浮在床边,那双碧绿如同翡翠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熟悉的布置,小手轻轻拂过床沿,仿佛在确认这里的真实。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看到屋内,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小裙子、正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整理着其他孩子散乱物品的小女孩——正是当初在翡翠梦境那个压抑、绝望的封闭环境中,曾鼓起莫大勇气,小声问她要不要一起玩、交朋友的小雅。此刻的小雅,脸上虽然还带着一丝过去的阴影,但眼神里已经多了许多光亮,俨然成了这群孩子中的小家长。
小鱼碧绿的眼眸立刻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露出一个纯净得如同山涧清泉般的开心笑容。她轻盈地飘到小雅面前,伸出那双由精纯生命能量构成、却带着真实温暖触感的小手,轻轻拉住了小雅有些冰凉的手指:“哦,是你呀,小雅!姐姐他们把你们都安全带出来了,真好!可惜,你们最后逃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姐姐的精神空间里沉睡恢复,没办法出来帮忙,也没办法和你们一起经历那段路。”她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符合外表的惋惜,随即又变得明亮起来,“但是我还记得你呢!在那个灰扑扑的大房子里,你问过我,要不要一起玩,交朋友!”
小雅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绽放出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也轻快了许多:“是啊!那时候……那里好可怕,但是和你说话,就觉得没那么怕了!”
“那我们现在就是真正的好朋友啦!”小鱼的声音稚气十足,却带着一种奇异而抚慰人心的温暖力量,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外面的狼群,你们现在也熟悉了一些吧?它们看起来凶,但其实很听话的,尤其是听姐姐和狼王的话。”她眨了眨碧绿的大眼睛,提议道,“走,把屋子里其他还在休息的小伙伴们都叫上,我们先去餐室吃饭!然后,等大家都吃饱了,不那么害怕了,我们一起去找那些小狼崽玩!有我在旁边,它们会特别特别乖的,保证不会吓到大家!我们可以摸摸它们厚厚的毛,可暖和了!”
小雅看了看床上已经陷入沉睡、连被子都没盖、眉宇间还依稀残留着一丝疲惫与凝重痕迹的苏晴和林薇,乖巧地点了点头,连忙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像分享一个秘密般说道:“嗯!苏姐姐和林姐姐她们累坏了,睡着了,我们小声点,别吵到她们。”
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一个代表着新生、奇迹与纯粹的生命能量,一个承载着过去的创伤阴影却努力向着阳光生长、拥抱现在的温暖。
她们的身影,一实一虚,却和谐无比地消失在门口,去轻声呼唤其他可能还心有余悸的孩子。餐室方向传来的、越来越浓郁的饭香,孩子们被唤醒后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嬉笑声,以及远处训练场方向隐约传来的、不再充满杀意、反而显得有些慵懒的狼群低呜……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启明聚集地,在这个经历了血腥背叛与冷酷清算之后的晌午,最真实、最平凡,却也最显得珍贵与来之不易的日常回响。生活的韧性,仿佛就在这饭香与孩童的低语中,悄然修复着被撕裂的信任与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