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血手帮据点所在的方向,眼中重新燃起冰冷的杀意:
“不过,在那之前…血手帮总部的‘利息’,可还没收完呢。”
“不能浪费了。”
铁马再次启动,朝着“锈蚀齿轮”铺子驶去。车厢内恢复了沉默,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轻松,而是凝重、愤怒,以及对未来的深深忧虑。萧凌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努力调息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和灵魂深处传来的阵阵刺痛。手背上那灰色的“时痕”圆环,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归巢的余烬,带着焚尽仇雠的火焰,稍作喘息。但所有人都知道,短暂的安宁之后,将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直指翡翠梦境的滔天巨浪。
铁马沉重的履带碾过覆雪的碎石路面,最终停在了熟悉的“锈蚀齿轮”铺子门前。曾经喧闹的街道此刻异常寂静,只有风卷着雪沫在破败的屋檐下呜咽。铺子大门半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映照着门口堆积的杂物和战斗留下的狼藉痕迹——碎裂的木箱、散落的零件、几滩早已冻结发黑的血迹,无声诉说着不久前血手帮爪牙的侵扰。
“到家了…暂时的。”黄浩熄了火,引擎的低吼平息下去,车厢内陷入一种沉重的安静。劫后余生的庆幸被萧凌带来的爆炸性信息和苏晴的遭遇彻底冲散,只剩下压抑的愤怒和沉甸甸的忧虑。
众人沉默地下车。萧凌的动作依旧沉稳,但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他率先推开了铺门,一股混合着机油、铁锈、血腥和淡淡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铺子内部比外面更显凌乱,货架倾倒,工具散落一地,一些精密的仪器被粗暴地砸坏,黄浩平时宝贝的零件盒也被掀翻,各色螺丝、齿轮滚得到处都是。
“这帮杂碎!”黄浩看着一片狼藉,尤其是那些被毁坏的仪器,心疼得脸都扭曲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收拾吧,能用的都带上。”萧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没有过多停留,径直走向铺子后部用废旧金属板和隔板勉强搭建出的一个小隔间——那是他们以前轮流休息的地方。
隔间里只有一张用废弃轮胎和厚木板拼凑的简陋板床。萧凌走过去,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稳稳坐下,然后缓缓躺了下去。坚硬的木板硌着身体,但他似乎毫无所觉。他闭上眼,长长地、仿佛耗尽所有力气般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哥,你…”唐宝跟进来,看到萧凌的状态,担忧地开口。
“我没事,歇会儿。”萧凌打断他,声音透着深沉的疲惫,“你们抓紧收拾。”他没有睁眼,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唐宝张了张嘴,看着萧凌紧闭双眼下那层浓重的阴影,终究没再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铁皮门。
隔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和寂静。
萧凌的意识,却在瞬间沉入了那片只属于他和苏晴的领域——意识空间。
这里曾是他灵魂的港湾。苏晴温柔的气息如同暖风,无处不在。她会在这里等他,有时是嗔怪他太拼命,有时是分享外面世界的趣闻,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地依偎,让彼此的疲惫在无声的交流中消融。空间里总是充盈着温暖的光晕,柔和而宁静,如同苏晴的异能“生命回响”给人的感觉。
但现在……
意识空间一片死寂的灰暗。
广袤的空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单调、冰冷的灰。曾经无处不在的温暖光晕消失了,如同被彻底抽干。空间的边界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崩塌消散。最刺眼的,是空间中央那棵巨大的树——那是苏晴异能的具象化,“生命回响”的核心。
曾经,这棵巨树枝繁叶茂,流淌着翡翠般温润的生命光华,每一片叶子都仿佛在低语着治愈的旋律。它是这片空间的支柱,是生机的源泉。
而此刻,巨树枯萎了。
粗壮的树干上布满了狰狞的裂痕,如同被巨力撕裂。原本翠绿的枝叶变得焦黄、卷曲,大片大片地凋零,化作灰烬飘散在死寂的空间里。仅存的几片残叶也黯淡无光,边缘卷着绝望的枯黑。整棵树散发出一种衰败、痛苦的气息,树干上那些裂痕深处,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不祥的墨绿色光芒,如同活体荆棘的毒素正在侵蚀它的根本。巨树无风自动,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不堪重负,随时会彻底断裂。
萧凌的“意识体”站在枯萎的巨树下,渺小而孤独。巨大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比噬魂裂谷的蚀骨之风更甚,直刺灵魂深处。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布满裂痕的树干。
“晴……”他的声音在空寂的空间里回荡,带着无法言喻的沙哑和痛楚,如同受伤孤狼的呜咽。
回应他的,只有巨树痛苦的呻吟和死寂的灰暗。
萧凌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紧如刀锋。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心绪,凝聚起全部的意志,试图通过这棵代表着苏晴生命本源和灵魂链接的巨树,去感知她,去呼唤她。
“晴!听到吗?回答我!”他的意识如同利箭,穿透空间的灰霾,射向巨树深处。
等待……死寂的等待。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萧凌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时,巨树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光芒黯淡得几乎无法察觉。
紧接着,一个极其模糊、断断续续、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和厚重屏障的意念碎片,艰难地传递过来,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凌……别……来……”
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想象的虚弱和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最后力气挤出来的。
“……树……毒……痛……”
“……走……危……险……”
断断续续的意念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断。巨树的光芒彻底熄灭,再次陷入死寂的枯萎状态,只剩下那些裂痕中透出的墨绿色幽光,如同恶魔的嘲讽。
“晴!苏晴!”萧凌的意识体发出无声的嘶吼,疯狂地试图再次建立连接,但所有的意念都如同石沉大海。那枯萎的巨树冰冷地矗立着,隔绝了他所有的呼唤。
巨大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怒火在萧凌心中交织、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他死死盯着巨树上那些墨绿色的裂痕,仿佛要将它们烙印在灵魂深处。
“源生古树…活体荆棘…”萧凌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虚抚着枯萎的树干,眼神却穿透了这片死寂的空间,仿佛看到了那囚禁爱人的翡翠魔窟。
“等我。”他的声音不再颤抖,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和焚尽一切的决绝,“我会撕碎那棵该死的树,拔光每一根毒刺,把你带回来。不会让你再受苦了…绝不会!”
意识体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棵承载着苏晴痛苦的生命之树,仿佛要将这景象刻入骨髓,成为支撑自己走下去的永恒烙印。随即,他的意识如同退潮般,抽离了这片冰冷死寂的囚笼。
铺子前厅里,昏黄的应急灯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黄浩、唐宝、林薇、影蛇四人正沉默而迅速地收拾着残局。有用的零件被小心地分拣出来,擦拭干净,装入结实的金属箱;一些珍贵的工具、还能运转的小型设备被妥善打包;食物、药品、干净的饮水被集中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只有物品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黄浩将一盒完好的精密轴承塞进箱子,动作却有些心不在焉,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们…都看见了吧?萧哥刚才咳的时候……”
“看见了。”唐宝瓮声瓮气地接口,将一块沉重的装甲板重重靠在墙角,发出闷响,“他捂嘴那下,手指缝里…有血。”他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担忧和烦躁,“妈的,跟血擎那怪物打,又强行回溯了那么大个铁马,怎么可能没事!他就是在硬撑!”
林薇正小心地将一些记录着情报的加密芯片收进特制的防水袋里,闻言动作顿住,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嗯…是暗红色的,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他立刻握拳藏住了。萧大哥…他的伤肯定不轻。他脸色太差了。”
一直沉默地搬运着沉重金属箱的影蛇,此刻也停下了动作。他站在林薇身边不远处,阴影笼罩着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他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表明他也看到了。那紧握的拳头和绷紧的肩背线条,泄露了他内心的凝重。
“我就知道!”黄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回溯伤势他自己都得付出代价,回溯那么大一坨钢铁造物…那消耗想想都吓人!他刚才在车上说话那声音,沙哑得跟砂纸磨过似的!”
“那明天…”唐宝看向血手帮总部所在的方向,眼神凶狠,“萧哥说要去收‘利息’,血擎死了,但血手帮老巢肯定还有不少杂碎,还有那个什么‘黑骨’…又是一场硬仗啊。”他挥了挥粗壮的胳膊,“老子不怕打,就是担心萧哥这状态…”
“必须去。”影蛇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金属摩擦,“血擎虽死,根基未除。斩草除根,免除后患。情报、资源,也需要。”他的理由很实际,也很冷酷,但没人反对。他们都清楚,血手帮总部必须清理干净,否则后患无穷,尤其是在他们即将离开铁锈城的当口。而且,血手帮盘踞多年,其总部必然积累了不少物资和可能关于翡翠梦境的情报。
“没错,必须去!”黄浩咬牙道,“血擎死了,剩下那群乌合之众,正好一锅端!给苏晴姐,也给咱们这九个月受的气,先收点利息!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关于翡翠梦境的线索!”他眼中闪烁着机械师特有的计算光芒,“血擎那老狗的东西,说不定有记录。”
林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会把铺子里所有能用的监控和感应设备都带上,明天行动时负责外围警戒和干扰,尽量给你们争取时间。”
讨论暂时告一段落,沉重的现实压在每个人心头。萧凌的伤势、苏晴的处境、明天的战斗、未知的翡翠梦境…如同一座座无形的大山。
夜更深了,寒气透过破损的门窗缝隙钻进来,让穿着单薄的林薇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抱紧了胳膊。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硝烟、机油气息的厚实毯子,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林薇微微一怔,抬起头。
影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动作自然地将毯子裹紧了她。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也依旧锐利如刀锋,只是那冰冷的线条在面对林薇时,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在说:别冻着。
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林薇身上的寒意,也稍稍熨帖了她焦灼的心。她垂下眼睫,低低地“嗯”了一声,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毯子的边缘,指尖触碰到影蛇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背。那一点微凉的皮肤接触,让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影蛇的手指微微蜷缩,随即极其自然地收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转身,继续去搬运那些沉重的金属箱,只是动作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一点点。
这无声的关怀,在这冰冷的夜晚和沉重的氛围中,像一簇微小的火苗,带来了一丝慰藉。黄浩和唐宝也看到了这一幕,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宽慰和了然,随即又埋头继续收拾,只是紧绷的气氛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时间在沉默和忙碌中流逝。铺子里的物资被一点点分类打包,装进铁马巨大的车厢内。铁马内部经过改造,有专门的储物隔舱,足以容纳他们重要的家当。
后间隔间里,萧凌躺在冰冷的板床上。他的眼睛紧闭着,胸膛的起伏微弱而缓慢。从意识空间退出后,灵魂深处传来的撕裂感和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与血擎的死斗、回溯铁马、强行沟通意识空间带来的反噬,以及苏晴传递出的虚弱痛苦信息…这一切都严重透支了他的精神和肉体。
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短暂的几个小时。他必须恢复一些力量,为了明天的战斗,更为了那远在翡翠梦境、等待救援的爱人。
手背上,那圈灰色的“时痕”印记,在黑暗中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芒。它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像磐石般稳固,象征着主人不屈的意志。
铺子前厅的灯光终于熄灭,只留下角落里应急灯微弱的红光。黄浩、唐宝各自找了个角落,裹着毯子或大衣蜷缩着休息,发出轻微的鼾声。影蛇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塑,无声地靠坐在门边,闭目养神,却保持着绝对的警觉。林薇裹紧了影蛇给的毯子,靠在冰冷的金属货架上,望着后间隔间的方向,眼中满是忧虑,最终也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铁锈城死寂一片,风雪似乎也暂时停歇。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野兽嚎叫的呜咽,提醒着这片废土从未停止的残酷。
归巢的余烬在短暂的喘息中积蓄着力量。铁马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静静停在铺子门口。所有人都知道,这短暂的安宁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当黎明到来,燃烧的余烬将再次化作焚城的烈焰,扑向血手帮的巢穴,而更远处,那片名为“翡翠梦境”的魔窟,已注定要迎接这来自废土深处的、不死不休的复仇风暴。暗涌之下,滔天巨浪已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