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绿之环的观察室,并非冰冷的金属囚笼,却比金属更令人窒息。
墙壁是活体藤蔓交织而成,覆盖着厚厚一层散发着微光的苔藓,空气里是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气息,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然而,这温暖湿润、本该抚慰伤痛的环境,却因为无处不在的监视和冰冷的隔离程序,变成了一座精致的绿色牢笼。
苏晴、萧凌、林薇、唐宝、黄浩被分别安置在相连的五个独立隔间内。隔间之间有藤蔓“栅栏”阻隔,视线勉强可及,但声音被某种力场模糊,无法清晰交流。影蛇则被单独带到了更深处一个完全密闭、据说能抑制影遁能力的特殊观察单元。深绿之环的谨慎,或者说冷酷,展露无遗。
苏晴的隔间最大,因为要容纳昏迷的萧凌和寸步不离的她。一张由柔软藤蔓自然编织而成的床铺是唯一的家具。萧凌被安置在上面,身上盖着薄薄的、散发着暖意的苔藓毯。他依旧毫无知觉,脸色苍白如纸,那半头白发在藤蔓缝隙透下的柔和绿光中,显得更加刺眼而脆弱。
苏晴拒绝了守卫试图搬开她的任何举动。她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藤蔓墙壁,双臂环抱着膝盖,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萧凌脸上。她的银发凌乱地披散着,脸上是洗不去的疲惫和失血的苍白,后背的伤口在藤蔓分泌的天然愈合粘液作用下已经止血结痂,但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深层的疼痛。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她不能倒下。
她不能垮掉。
这里是新的庇护所,但幸福之家的教训如同烙印刻在骨髓里。危险小了?不,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隐藏在温暖的生命气息和看似温和的规则之下。那个守卫头领冰冷审视的目光,那“隔离观察”的命令,都让她无法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萧凌昏迷不醒,影蛇被单独关押,林薇他们也被隔开,这支队伍的核心力量被无形地拆散了。她必须保持清醒,成为最后的防线。
更重要的是…萧凌随时可能醒来。
她希望他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一个濒临崩溃、狼狈不堪的苏晴。
她希望他看到的是那个在石屋据点、在风雪炼狱中,始终能让他依靠的苏晴。哪怕只是强撑的躯壳。
每天,当隔离门短暂打开,守卫送来寡淡却富有营养的流质食物和清水时,苏晴会强迫自己尽可能多地吃下去。她会用干净的水,一点点擦拭自己的脸颊和双手,整理散乱的银发,将它们束在脑后。她会仔细检查萧凌的状况,用湿润的布巾轻轻擦拭他冰冷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她体内的生命能量如同永不枯竭的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小心翼翼地滋养着萧凌意识海中那面布满裂痕的黄铜钟表,维系着那微弱的心跳和脑波活动。
夜深人静(这里没有昼夜,只有观察室恒定的柔和绿光),当守卫的脚步声远去,只有藤蔓细微生长的沙沙声时,苏晴会挪到萧凌床边,坐在地上,将额头轻轻抵在床沿,靠近他的手臂。
然后,她开始说话。
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自己和昏迷的萧凌能隐约听到,如同梦呓,又如同最虔诚的祈祷。
“萧凌…今天外面好像没那么冷了…这里的藤蔓…会发光…”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温柔。
“林薇在隔壁…我看到她朝这边挥手了…她瘦了…但精神还好…唐宝那个傻大个…好像又长壮了点…黄浩一直在捣鼓他的破眼镜…估计又在琢磨什么…”
“影蛇…不知道他被关在哪儿…希望他没事…这家伙…命硬得很…”
“我们…找到绿洲了…格里高利地图上的地方…是真的…虽然…他们不太友好…”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琐碎的事情,描述着观察室的细节,猜测着同伴的状况,回忆着风雪路上的片段。唯独避开了格里高利的牺牲,避开了那些绝望和鲜血。
“这里的空气…闻起来像春天的森林…很舒服…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格里高利说…这里是净化之地…”
“萧凌…你感觉到了吗?这股生命气息…很强大…很温暖…它一定能治好你…”
“再坚持一下…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出去了…”
“我…我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头发也扎起来了…你醒来…可别笑话我…”
“等你好了…我们…我们…”
她的声音时常会哽住,长时间的低声诉说让她喉咙干涩发痛,后背的伤口也隐隐作痛。但每一次短暂的停顿后,她又会继续,仿佛要将所有的信念、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坚持,都通过这微弱的声音传递进萧凌沉寂的意识深处。
有时,在她说得最投入,情感最浓烈的时候,她会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萧凌的脸。
她看到过。
不止一次。
在她提到“等你好了”时,在她带着哭腔低喃他的名字时,萧凌覆盖着霜雪般白发的、长长的睫毛,会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一下。
不是风吹的,因为观察室内没有风。
有时,他搁在苔藓毯外的手指,会极其微弱地**蜷缩**一丝,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甚至有一次,在她诉说着对未来的模糊憧憬时,他苍白干裂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如同一个无声的回应。
这些细微到如同幻觉的反应,是支撑苏晴熬过这漫长隔离期的唯一光芒。每一次,都让她心脏狂跳,浑身血液都涌向头顶,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她不敢声张,不敢告诉守卫,生怕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或更严密的监控。她只是将这些微小的“奇迹”深埋心底,化作更汹涌的生命能量,更加固执地输入萧凌体内。
她知道他在挣扎。
她知道他听到了。
她必须让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最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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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的隔间里。少女抱着膝盖蜷缩在藤蔓墙边,目光透过缝隙,努力看向苏晴和萧凌的方向。她能看到苏晴姐坐在床边低头的侧影,能看到她偶尔抬手整理头发的动作。环境拟态的异能在这种密闭且被监控的环境下作用有限,但她依旧努力保持着一种与环境融合的模糊感,让自己不那么“显眼”。她担忧苏晴姐的身体,心疼她的坚持,更恐惧萧凌哥再也醒不过来。无数个“绿光时间”里,她只能对着藤蔓墙壁无声地练习口型,说着鼓励的话,希望隔间的苏晴能“看”到。
唐宝的隔间。他大部分时间都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凝神。守护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修复着透支的身体,也试图感知着周围屏障的结构。他看起来沉稳了许多,但紧锁的眉头暴露着内心的焦躁。他恨这种被囚禁的感觉,担心影蛇那个闷葫芦,更担忧苏晴和萧凌的状况。每次守卫送饭,他都试图用眼神或简单的手势与隔壁的黄浩交流,传递着无声的询问和安慰。
黄浩的隔间。他失去了眼镜(被收走检查),眼前一片模糊。但这反而让他将**机械亲和**的感知提升到了极限。他像一台人形扫描仪,无时无刻不在感知着观察室的结构——藤蔓的生长韵律、苔藓的湿度变化、通风口气流的微弱扰动、以及那无处不在的、隐藏在藤蔓深处的监控能量节点的位置和运转频率。他在脑海中构建着这座“绿色牢笼”的立体模型,分析着可能的薄弱点。他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影蛇的密闭单元。一片绝对的黑暗和寂静。连藤蔓的微光都没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抑制能量流动的沉闷力场。影蛇盘膝坐在冰冷的地上,如同融入黑暗的雕像。**影步**被压制,但那双冰冷的眸子却在绝对的黑暗中缓缓睁开,瞳孔深处那抹因风雪炼狱而获得的冰蓝色幽光,非但没有黯淡,反而在极致的压抑下,如同两点永不熄灭的寒星,变得更加凝练、锐利。他在适应,在对抗,在黑暗中淬炼着新的感知。他像潜伏在深渊的猎手,等待着破笼而出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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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
漫长如同一个世纪的一个月。
日复一日的扫描绿光扫过身体,检测着能量残留和生命体征。
日复一日的流质食物和清水。
日复一日的隔离与沉默。
日复一日的守望与低语。
深绿之环的守卫们,从一开始的极度戒备,到后来的例行公事,眼神中的审视虽然依旧存在,但那份冰冷的敌意确实消退了不少。苏晴的坚韧和萧凌持续稳定(虽然微弱)的生命体征,似乎也在无声地证明着什么。医疗组的人来过几次,隔着藤蔓栅栏用奇特的仪器对萧凌进行远程扫描,记录数据,但始终未能获得许可进入隔间直接接触。
终于,在一个绿光似乎格外柔和的“白天”,隔离门无声地滑开了。
这一次,出现的不是守卫,也不是医疗人员。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深绿色长袍的老者。袍子的材质像是某种处理过的巨大叶片,纹路古朴。他身形清癯,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学者式的温和与久居上位的沉静。他的眼睛异常明亮,仿佛能洞悉人心,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他身后跟着那个曾负责押送他们的守卫头领(现在苏晴知道他的名字叫陈锋),以及两名看起来像是研究员、捧着数据板的男女。守卫头领陈锋依旧面无表情,但姿态明显恭敬。
“自我介绍一下,”老者的声音平和而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是陈守拙,深绿之环的负责人之一,主管生命研究与庇护事务。诸位,这一个月的观察期辛苦了。”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苏晴身上,在她憔悴却挺直的脊背和依旧紧握着萧凌手腕的动作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又看向其他隔间里纷纷站起的林薇、唐宝和黄浩。影蛇所在的密闭单元门也无声开启,他沉默地从黑暗中走出,如同凝结的影子,站在了属于他的隔间口,冰冷的眸子直接迎向陈守拙的目光。
“初步的扫描和能量残留分析已经完成。”陈守拙没有废话,直接进入主题,“很高兴能告诉诸位,在你们身上,包括这位昏迷的萧凌先生体内,均未检测到初堕者的污染核心或蚀脑的寄生痕迹。你们通过了第一阶段的评估。”
一股巨大的、压抑了太久的释然感瞬间席卷了所有人。林薇捂住了嘴,泪水无声滑落。唐宝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黄浩推了推鼻梁上(守卫后来还给了他)裂痕更多的眼镜,眼中精光闪烁。影蛇依旧面无表情,但周身那股凝滞的寒意似乎消散了一丝。
苏晴的身体晃了晃,一直强撑的那股劲仿佛瞬间被抽走了一半,巨大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她支撑着床沿才没有倒下,但握着萧凌的手却更加用力,指节泛白。通过了…他安全了…至少暂时安全了…
“深绿之环的建立,是为了在这崩坏的世界中保存生命的火种,寻找净化的道路。”陈守拙的声音继续响起,平和却带着沉重的分量,“我们谨慎,甚至显得不近人情,是因为我们承担不起任何疏忽。一个感染者,就可能让这片最后的净土化为乌有。希望你们能理解。”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特别是依旧昏迷的萧凌:“基于你们的评估结果和…翠屏山李钰女士那边传来的有限信息确认(他特意看了苏晴一眼),深绿之环将为你们提供庇护。你们可以离开观察室了。”
“真的?”林薇惊喜地小声问出来。
“当然。”陈守拙微微颔首,“陈队长会带你们去生活区。那里有为新成员准备的住所。虽然简陋,但能遮风挡雨,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和食物配额。”他看向守卫头领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