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躺在床上,烛光照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仿佛睡着一样。这景象让杜河心中发酸。
宣骄趴在旁边,肩膀轻轻耸着。
“地上凉。”
杜河坐在被褥上,伸手将她抱过来。少女没有拒绝,安静坐在怀里,滚滚泪珠,将他胸口染出凉意。
这是个暧昧姿势,但他没有丝毫绮念。
宣骄今夜被白鬼利用,又失去了大石。连番的打击下,让这个骄傲的少女,陷入无尽的痛苦。
杜河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轻拍她的背。
四周静谧无声,部下都识趣没打扰。
“你知道吗?”
怀中人声音嘶哑,“我五岁时,被白叔找到。他带我去了太行山,大石比我大五岁,我们在那里长大。”
杜河没有说话,她只需要听众。
“那里有很多孩子,他们都怕我,不愿意跟我玩,有一天我躲在树下哭。大石跑过来说,你叫哥哥,我陪你玩。”
“我叫了,他真的把我当妹妹。谁在背后说我,他就打谁,他力气很大,孩子都打不过他。他们更怕我了,但我一点不伤心,我有哥哥了。”
“有一次,他跟白叔出去,带回来一串糖葫芦。他告诉我,这个东西很甜,吃了会很开心。”
宣骄似在回忆糖葫芦的味道,语中满是幸福。
“真的很甜,也很开心。”
“等我长大一些,白叔教我练武。他说李唐杀了我全家,所以我要狠,要更厉害,才能报仇。”
“练武真的好苦啊。”
杜河轻笑道:“是啊,好苦。”
“练到手上都是淤青,练到小腿打颤,我一边哭一边练。每天晚上,大石都会给我塞糖葫芦。钱往往是偷的,总被大人抓起来打。”
“他说自己皮糙肉厚,妹妹开心最重要。”
杜河终于明白,宣骄的柔软来自于哪里。
是大石,这个憨厚的青年,给了她童年的温情,让她没有不择手段,没有满身戾气,还保留着爱人的能力。
“等我到八九岁,白叔让他跪在地上,抽得满背是血。”
“他说我是公主,上下尊卑,不能叫大石哥哥。后面大石就不让我叫了,但还会记得给我带糖葫芦。”
“其实他不知道,我早不爱吃糖葫芦了。”
杜河搂紧她,大石性格天真憨厚,好与坏都挂在脸上。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宣骄的宠爱无比纯粹。
“他一点也不傻,他分得清好坏。”
宣骄又流出眼泪,“越接近目标,白叔越疯狂。我骗他说,会跟他一起去长安,他那天很开心。”
“他说杜河是好兄弟,虽然瘦了点,但人很聪明,一定能保护好我。”
杜河鼻尖发酸,脑中浮出和大石喝酒的画面。
“他那么纯净的人,不该在河北啊。我想把他送去长安,想让他娶妻生子,也许某一天,我去长安,他还会笑着说,妹妹吃糖。”
宣骄再次大哭,像个被遗弃的小猫。
“可我做不到了!”
杜河默默无言,只能抱紧她。过了许久,帐中油灯燃尽,陷入黑暗当中,怀中人也安静下来。
“他家在哪儿。”
“河南道曹州刘李村,你送他回去吧,他很想念家乡。”
“好。”
“谢谢。”
古人讲究魂归故里,杜河当然会满足大石心愿。
“你去哪儿。”
“我……不知道,但不会回幽州了。”
宣骄声音嘶哑,她是爱恨分明的性格。白鬼害死了大石,就斩断她和西秦的连线,再无回转可能。
杜河捧着她脸,黑暗中只看得清她眼睛。
“跟我回长安好吗?没有了大石,你还有我,还有你姐姐。她很快就能自由,你们住在长安,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宣骄缓缓摇头,低声道:“我心好乱。”
杜河正要说话,却被她按住,“我看见灵儿站在街上,就想起小时候。那是被唐军追上,我也这般茫然失措。”
“那些惨嚎的女人、倒下的幼童,沾血的刀……书上记载的屠城,都出现在我眼前。我好痛苦,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杜河替她擦着眼泪,柔声道:“就算没有西秦,刘氏兄弟也会起事,这是河北的大势,你不用过于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