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医院守了一夜。期间，龙家的一些旁支亲戚和公司高管陆续前来探视，看到龙斯誉时，眼神中都带着各种复杂的探究——有惊讶，有审视，也有不易察觉的盘算。龙斯誉一律以淡漠的点头回应，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庞大的家族和商业帝国周围，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继承人位置的任何风吹草动。
第二天下午，龙震霆的情况稳定下来，转入了普通病房。他醒了过来，精神依旧不济，但眼神恢复了部分往日的清明。
看到守在床边的龙斯誉，龙震霆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似是欣慰，又似是别的什么，随即又被惯有的威严覆盖。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虚弱，却依旧带着掌控感。
“嗯。”龙斯誉应道，递过一杯温水。
龙震霆没有接，只是看着他，缓缓道：“听说……你在南边，弄了个什么……小程序？”
龙斯誉心头一凛。果然，他的一举一动，从未脱离过父亲的视线。连“启明资本”的事情，对方恐怕也早已了然于胸。
“一个项目而已，已经结束了。”龙斯誉语气平淡，不想在此刻讨论这个。
龙震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虚弱：“我这次……是捡回一条命。医生说了，不能再劳累。”他停顿了一下，呼吸有些急促，“公司……需要人。你高考志愿，改报北清大学的经管学院，或者直接申请国外的商学院。暑假开始，进集团总部实习，从基础岗位做起。”
不是商量，是通知。是在他病床前，以生命为筹码下达的最后通牒。
龙斯誉的背脊瞬间绷直。北清大学就在本地，是国内顶尖的商学院，但远离了他选择的清深大学和电子信息领域。进集团实习，更是直接将他纳入龙氏帝国的运行轨道，他之前所有的挣扎和布局，都可能付诸东流。
他看着父亲苍白而固执的脸，终于明白，这场病，或许是一场意外，但如何利用这场病，却是父亲精心计算的又一步棋。用亲情和健康作为枷锁，比以往任何一次高压手段都更有效，也更令人心寒。
“我的志愿不会改。”龙斯誉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青年独有的、不肯弯折的倔强，“我对经管没有兴趣，我的未来在技术和创新。”
“胡闹！”龙震霆情绪激动起来，监护仪上的数字瞬间飙升，引来护士的匆忙查看。他喘着气，指着龙斯誉，“技术？创新？那都是小打小闹！龙家的基业才是根本！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这是你的责任！”
责任。又是这个词。
像一座世代传承的牢笼。
龙斯誉看着父亲因激动而潮红的脸色，看着护士紧张地调整着输液速度，所有反驳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在这样的情境下，任何激烈的对抗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死死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
“您先好好休息。”他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
走廊里，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剧烈地喘息。一边是病重父亲以生命相挟的“责任”，一边是自己亲手规划、与爱人约定的“未来”。两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撕扯，几乎要将他分裂。
接下来的两天，龙斯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他留在医院，处理一些琐事，应对来访的亲友，但几乎不再与龙震霆进行任何有实质内容的交流。父子之间，横亘着比以往更深的、冰冷的裂痕。
龙震霆的身体在缓慢恢复，态度却丝毫没有软化，甚至通过助理，再次将修改志愿和进入公司的要求正式提了出来。氛围压抑得让人窒息。
第三天晚上，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出现在了医院。
是梅韵涵。
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在确认龙斯誉父亲情况稳定后，她趁着周末，买了最早一班机票，飞了过来。她没有告诉龙斯誉，想给他一个惊喜，或者，只是想亲眼确认他的状态。
当她按照地址，找到VIp病房区，看到独自坐在走廊长椅上、背影显得异常孤寂和疲惫的龙斯誉时，她的心狠狠一疼。
“斯誉。”她轻声唤道。
龙斯誉猛地抬起头，看到风尘仆仆、眼中盛满担忧的她，愣住了。“涵涵？你怎么……”
“我担心你。”梅韵涵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紧蹙的眉头，“你还好吗？”
就在这一刻，病房的门从里面被打开。吴妈扶着刚刚做完检查、准备出来透口气的龙震霆，正好看到了走廊里站得极近、姿态亲密的两人。
空气瞬间凝固。
龙震霆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锐利地扫过梅韵涵，在她清丽却带着明显学生气的脸庞上停留，然后，落到了她刚刚触碰过龙斯誉眉梢的手指上。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比病容更显阴沉。
吴妈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紧张地低下头。
龙斯誉下意识地将梅韵涵往自己身后挡了挡，这个保护性的动作，更是激怒了龙震霆。
“她是谁？”龙震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冰冷地砸在寂静的走廊里。
梅韵涵感到一股无形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她从未面对过如此具有压迫感的审视，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刺她不够显赫的家世和与龙斯誉云泥之别的背景。
龙斯誉握紧了梅韵涵的手，直面父亲的目光，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回答：
“她是梅韵涵。”
“我的女朋友。”
（第三卷 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