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最后的日历页被轻轻撕下,新的一年,在南方难得一见的细雪中悄然来临。
雪花细小,落地即融,只在屋檐和光秃的枝桠上积下薄薄一层湿润。老城区的小巷比平日更显安静,偶尔传来几声零落的炮仗声,衬得这方寸天地愈发安宁。
陋室内却暖意融融。窗台上的绿萝在低温中依旧顽强地绿着,淡蓝色窗帘将湿冷的空气隔绝在外。房间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一个小巧的电火锅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红白的汤底泾渭分明,是梅韵涵用高费买的,算是给这个清贫新年添上的一点奢侈的暖色。
龙斯誉将最后一片鲜嫩的牛肉卷烫熟,自然而然地夹到梅韵涵碗里。她正低头小口喝着温热的豆奶,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
“下学期开学就是数学竞赛的市级选拔了,”龙斯誉放下筷子,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我看了下赛程,如果能进省赛,时间可能会和你的艺术生统考撞期。”
梅韵涵抬起头。这半年多,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规划彼此的时间,像两个谨慎的棋手,在生活的棋盘上预判着每一步。
“没关系,你专心准备竞赛。”她放下豆奶,眼神清亮,“我的专业课练习差不多了,文化课也不会落下。王老师说了,我保持现在的成绩,通过统考没问题。”
她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自信,不再是最初那个需要他反复确认和鼓励的女孩。龙斯誉看着她,心底那片名为“守护”的土壤,悄然生长出名为“骄傲”的藤蔓。
他点点头,没再多说。有些默契,早已无需言语。
饭后,龙斯誉收拾碗筷,梅韵涵则摊开一张新的画纸,对着窗外细雪覆盖的杂乱屋檐勾勒线条。这是她的日常练习,捕捉平凡生活中的光影与构图。
“对了,”龙斯誉擦干手,从挂在门后的旧书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走到她身边,“看看这个。”
梅韵涵接过,打开。里面不是试卷,而是一份打印整齐的、关于“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的商业计划书摘要,以及几家风险投资机构的背景资料。
“这是?”
“竞赛是敲门砖,但这个,可能是更好的路。”龙斯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与锐利,“我研究了很久。这个大赛的获奖项目,尤其是具备商业潜力的,很容易获得早期投资。门槛比我们想象的低,更看重想法和可行性。”
他指着计划书上的几个条款,条分缕析地解释着其中的机会与陷阱。那些关于股权结构、市场分析、盈利模式的陌生词汇,从他口中说出,竟变得清晰可辨。这半年,他看的早已不止是课本。
梅韵涵怔怔地听着,看着他眼中闪烁的、不同于解出数学题时的光芒。那是一种更野心勃勃、更接近现实世界规则的光。她忽然意识到,他的“兼职”,或许早已不是单纯的体力劳动。他在用他的方式,为他们共同的未来,寻找一条更宽阔、也更艰难的跑道。
“会不会……太冒险了?”她下意识地问。这条路,听起来远比做家教、画插图要复杂和莫测。
“风险永远存在。”龙斯誉合上文件,目光沉静地看向她,“但按部就班,我们永远无法真正摆脱被动。涵涵,我们需要第一桶金,不仅仅是生活费,是启动资金。”是能够构筑起真正壁垒,足以让龙家那座大山也无法轻易撼动的根基。
最后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梅韵涵懂了。她看着他清瘦却挺直的脊梁,仿佛已经能看到一顶无形的、由荆棘开始编织的冠冕轮廓,正缓缓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