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龙斯誉,最讨厌两件事:一是身上这套浆洗得笔挺、束缚着他行动的小西装;二是大人们身上那股甜腻到发齁,试图掩盖一切真实情绪的香水味。
此刻,这两样他讨厌的东西正充斥在龙家别墅的寿宴厅里。水晶吊灯折射出过于明亮的光,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趁着母亲正与某位珠光宝气的夫人寒暄,小手悄悄从她掌心滑出,像一尾灵活的小鱼,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那片喧嚣与浮华的海洋。
初夏的后花园是他的领地。晚风带着蔷薇的甜香和刚修剪过的草叶气息,慢悠悠地荡过,他站在廊下,深深吸了一口,这才觉得那被香水腌入味的胸腔重新活了过来。他揣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着今天管家刚给他的、时下最受欢迎的新式草莓水果硬糖,糖纸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点微小而真实的刺痛感。
他熟门熟路地走向假山石后的“秘密据点”,那里视野开阔,阳光最好,又足够隐蔽,能将他小小的身影完全藏匿。
然而,今天他的领地,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阵细细的、小猫呜咽般的哭声,顺着风,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搅扰了这片静谧。
龙斯誉皱起了小小的眉头。他讨厌吵闹,更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代表软弱的哭声。他抿着唇,放轻脚步,带着一点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难以遏制的好奇,绕过那丛开得轰轰烈烈、几乎要灼伤人眼的粉蔷薇。
然后,他看到了她。
邻居家那栋空了许久的别墅,似乎终于有了人烟。而在两家花园相接的那片柔软草地上,蹲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那是一个小女孩,穿着他见惯了的名牌童装,白色的蓬蓬裙,裙摆下露出缀着精致蕾丝边的短袜,脚上是擦得亮亮的小皮鞋——和他宴会上看到的那些像瓷娃娃般的女孩们没什么不同。
可她蹲在那里,把整张脸都埋在了臂弯里,只有毛茸茸的、微卷的栗色头发露在外面,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柔软而脆弱的光泽。她哭得那么专心,那么投入,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仿佛承载了全天下的委屈。
龙斯誉站在原地,绷着小脸看了好一会儿。他不太会应付这种场面。班上那些女孩子因为小事哭起来,他通常选择目不斜视地绕道走。可这个“小哭包”……她哭得让他觉得,连口袋里新得的、最宝贝的草莓糖,都好像失去了往日的甜味,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犹豫着,最终还是一步步挪过去,在她面前站定,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小女孩似乎察觉到光线的变化和逼近的气息,哭声稍歇,怯生生地抬起脸来。
龙斯誉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眼睛红红的,像他养过的那只最娇气的小兔子;鼻尖也红红的,脸上挂满了泪痕,湿漉漉的,沾着几根茸毛。她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着未散的悲伤和茫然无措,像一只在森林里迷了路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