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亲眼见到父亲在劫难来临时弃家而去,可那终究是生父,他无法真正怨恨。
于是,所有不甘与愤懑,尽数化作对天庭与西方佛门的怒火。
尤其是昊天——
他能理解对方身为天帝的权衡取舍,却无法说服自己原谅一个连亲妹都护不住的男人。
这般人物,又有何颜面执掌三界,号令诸天?
他日复一日苦修,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为了救母出困,
更重要的是,不愿让妹妹再步母亲后尘。
“哼!坏哥哥,不理你了!”
杨蝉轻哼一声,瑶鼻微皱,转身蹦跳着跑开。
并非她不在乎母亲,也不是不记恨那些欺压他们一家之人。
只是看着二哥从年少起便闭关苦练,从未停歇,她心中实在担忧。
所以才常寻由头来找他说话,哪怕闲聊几句也好。
不管有没有事,都要闹上一阵子,只为不让他的心彻底沉入孤寂。
望着妹妹远去的身影,杨戬心头掠过一丝暖意。
他又怎会不知她的小把戏?
可他为何一次次严厉叮嘱?
正是希望她能强大起来。
将来若有风波临身,不至于束手无策,任人摆布。
纵使他自信日后足以庇护她周全,
但世间高手如云,强中更有强中手。
洪荒浩渺,奇人异士不可计数。
他更愿看到妹妹自身拥有立足之力。
西方,灵山深处。
这些时日,接引总觉心头躁动,似有大事将至。
可天机紊乱,推演不出半点端倪。
烦闷之下,竟信步走出灵山,独行于荒漠旷野之间。
不知不觉间,已离灵山亿万里程。
忽地,远方传来一股剧烈波动,惊动天地。
心口猛然一震,仿佛应和着某种冥冥召唤。
他顿知,此番异象,或许便是心头不安的根源。
念头一动,身形瞬息消失原地。
再现身时,已立于一片翻涌劫云之外。
云层之下,一只通体金光流转、生有六翼的金蝉正承受化形雷劫。
每一道雷霆落下,其周身佛光非但未衰,反而愈发炽盛,宛如万佛齐鸣。
最后一道劫雷轰然劈落,天地为之一静。
光芒散去,一人立于虚空,气息清朗,宝相庄严。
“善哉,小友有缘,贫道乃西方接引,敢问可愿入我佛教门下?”
接引踏前一步,面带慈笑,语气谦和。
可眼底一闪而过的精芒,泄露了真实心思——
若你不从,我也定要设法让你归于我教。
那人微微一笑,合掌行礼:“久闻接引圣人大名,金蝉子这厢有礼。”
“拜师之事,并非不可商议。
只是一问,望圣人赐答。”
表面恭敬从容,内心早已冷笑。
因为他根本不是什么六翅金蝉,而是杨戬与杨蝉日夜思念的大哥——杨蛟。
当年通天将他送往西方之时,已在识海留下一家四口的记忆片段。
任务虽未明言,但他心中已有计较。
“既然如此,贫道便冒昧一问,请教圣人——何为佛?何为真经?”
金蝉子双手合掌,躬身行礼,目光清澈中透着迫切求知的热忱。
接引闻言,眸光微动,心头悄然一震。
倒不是问题多么玄奥,而是能问出此等话来,足见此人对佛法已有相当参悟。
原本尚存一丝疑虑,此刻却如冰雪消融,再无疑念:这便是那应运而生的佛门根器!
“善哉,难得有此灵性少年。”
他轻叹一声,声如梵音入耳:“佛者,实为觉性。
非形非相,不属凡躯。
一切众生皆具此性,然众生乃相,觉性乃体,不可混同。”
“肉身可毁,万象可灭,而觉性恒常不动,无生亦无死。
遇缘则显,逢障则隐;尘蔽其外,性光内敛。
唯有破障彻悟,方得涅盘本貌。”语至此处,他微微停顿,目光温和地望着金蝉子,似在静候其心领神会。
片刻后,复又开口:
“至于真经,并非文字章句,乃是通向寂灭清净的究竟法门。
此法只可顿悟,不可苦修。”
“修者向外求果,故执于行持;悟者返照本心,故明其本性。”
“以行为束心,是修行之路;以性启行,乃悟道之途。
觉悟之人,律从心出;修持之士,心受律制。”
“若仅有信念而无实证,虽可免堕恶道,却仍困于因果念想之间,轮回不息,终难解脱。”
听罢此言,金蝉子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思绪翻涌,仿佛迷雾中乍见晨曦。
良久,才缓缓回神,双膝一软,跪伏于地,郑重叩首。
“弟子金蝉子,恭迎师尊!”
“好!好!好!”接引连道三声,满面红光,喜悦难掩,“佛子降世,我西方教昌隆之期,指日可待矣!”
笑声朗朗,震荡虚空,他袖袍一扬,一股柔和之力将金蝉子轻轻卷入袖中。
瞬息之间,二人已现身灵山大殿。
准提正静坐闭目,忽感异样,睁眼一看,竟见金蝉子周身佛光隐现,浩瀚如海,不由猛然起身,神色震动。
纵然是圣人之尊,也难以完全克制内心的波澜。
那一瞬的目光,犹如荒年饿虎瞥见鲜肉,炽烈得几乎灼人。
金蝉子被盯得脊背发凉,寒意直透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