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瞿颖的声音拔高了一瞬,随即又压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的腿……医生说过还不能受力!还有你的肋骨……”
“死不了。”罗中旭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更像是一种倔强的宣告,“唱首歌而已,坐着弹琴就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床头柜上她刚削好的苹果,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正好出去透透气,这消毒水味儿,闻得我骨头都锈了。”
瞿颖沉默了几秒。她走到窗边,背对着他,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最终,她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让助理去准备轮椅和护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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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体育馆后台的空气混杂着廉价发胶、汗水和不同语言交织的喧哗。罗中旭坐在轮椅上,被瞿颖的助理推进一间狭小、堆满服装箱的临时化妆间。刚安顿好,门帘被一只涂着闪亮指甲油的手掀开。
“?????(你好)?”一个身影轻盈地闪了进来,带着一阵清甜的果香。是秀妍。她穿着打歌服——缀满亮片的短上衣和热裤,勾勒出近乎完美的青春曲线。那张脸在后台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像精心打磨过的瓷器,小鹿般的眼睛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纯真,目光落在罗中旭身上时,瞬间点亮了惊喜的光。
“??(欧巴)!”她的中文带着明显的韩语口音,却异常清晰,“真的是罗中旭 ??!”她微微鞠躬,脸上绽开毫无保留的崇拜笑容,“我小时候就听您的《星光灿烂》!磁带都听坏了好几盘!”
那“??”的称呼和眼中纯粹的、毫无杂质的仰慕,像一股滚烫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注入罗中旭冰冷多日的心口。他胸腔里那块沉重的、因依赖和亏欠而凝结的坚冰,仿佛被这目光烫了一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尽管肋骨的钝痛立刻提醒着他的虚弱。一丝久违的、属于舞台王者的神采,重新在他深陷的眼窝里微弱地燃起。
“你好,秀妍小姐。”他颔首,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舞台表演时的磁性,“歌迷的磁带听坏了,是我的荣幸。”
接下来的时间,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狭小的化妆间成了临时的音乐课堂。罗中旭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搁着他的马丁吉他。秀妍搬了张凳子,紧挨着他坐下,像最专注的学生。
他修长的手指(尽管左手还带着车祸留下的僵硬)拨动琴弦,示范着一段布鲁斯切分节奏的指法。“这里,”他的指尖点着琴颈,“重音要后置,手腕放松,像这样……”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历经沉淀的优雅和力量感。秀妍凑得很近,带着果香的温热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她努力模仿着,手指在空气里笨拙地比划,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爱你)?”她忽然抬起头,小鹿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用韩语重复着这个发音,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调皮,“??,这个词在歌里唱出来,感觉会不一样哦。试试?”她耐心地、一字一顿地教他韩语的发音,每一个音节都拖得绵软甜腻。
罗中旭跟着念,笨拙的发音引得她咯咯直笑。那笑声清脆,像碎冰撞进酒杯。她卷起自己打歌服宽大的裤腿,露出一截白皙匀称的小腿。灯光下,那上面竟布满了新旧交叠的、淡紫色的淤青和几道细长凸起的疤痕。“喏,当练习生的代价,”她语气轻松,指尖轻轻划过那些痕迹,“每天跳坏一双舞鞋是常态。”她抬起头,目光坦率地迎向他,“?? 的车祸……很痛吧?”
罗中旭沉默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自己肋下被衣物遮盖的位置。那里,缝了十七针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缝了十七针。”他淡淡地说,语气里没有自怜,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一种在伤痕上重新确认自己存在的平静。
排练室空旷而回音巨大。罗中旭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吉他。秀妍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随着他弹出的即兴旋律轻轻摇摆身体。那旋律并不复杂,带着一点布鲁斯的忧郁底色。秀妍闭着眼,跟着节奏,用韩语即兴哼唱起来,空灵的嗓音在巨大的空间里盘旋、碰撞。她的身体语言完全打开,每一个细微的律动都充满了未经雕琢的生命力,与罗中旭指尖流淌的旋律奇异地融为一体。
罗中旭抬起头,看着灯光下忘情哼唱的女孩。她整个人仿佛在发光,一种原始的、充满渴望的能量从她身体里迸发出来。他指尖的旋律不自觉地变得更加流畅、有力,仿佛被这股力量重新注入了生机。那些淤青和疤痕,那些汗水和疼痛,此刻都成了这生命力最动人的注脚。他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弱的神采开始熊熊燃烧,一种“被需要”、“被看见”、甚至“被引领”的感觉,久违地充盈了他的四肢百骸。他不再是病床上那个需要被端屎端尿的可怜虫,他重新握住了某种力量。
排练室角落的阴影里,秀妍的经纪人,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精干的男人,悄无声息地举起了手机。镜头无声地对准了排练室中央浑然忘我的两人——罗中旭低头拨弦时额前垂落的发丝,秀妍仰头歌唱时优美的颈项线条,还有他们目光偶尔碰撞时,那短暂却异常明亮的瞬间。视频被小心翼翼地保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