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辛格踏上第一级舷梯,金属的冰冷透过鞋底传来。就在他即将进入机舱的刹那,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他猛地停住脚步,霍然转身。目光如箭,穿过空旷冰冷的停机坪,射向那片灯火阑珊的总统府方向。
遥远的高处,总统府顶楼某个未亮灯的窗口,一抹微弱的红光在浓重的夜色里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快得如同幻觉。那是雪茄燃烧的尽头。
基辛格长久地凝视着那片重归黑暗的虚空。引擎的咆哮在耳边轰然放大,炽热的气流卷起地上的沙尘,猛烈地扑打在他身上。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吞噬了红光的黑暗窗口,仿佛要将那个远在权力之巅、赌上国运的身影刻入眼底。
他猛地回身,不再犹豫,大步跨入机舱。沉重的舱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巴基斯坦闷热的夏夜,也隔绝了旧世界沉重的帷幕。
引擎的轰鸣骤然拔高,钢铁巨鸟挣脱大地的束缚,昂首刺入深不可测的夜空,朝着东方,朝着历史转折的锋刃疾驰而去。
机翼下的伊斯兰堡,连同那个在黑暗中独自咀嚼着雪茄余烬、在风暴中心投下惊世赌注的军人总统,迅速缩小,最终沉入无边的夜色之海,只留下机舱里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以及一个崭新的、无人能预知航向的未来。
当引擎的轰鸣从撕裂长空的嘶吼转为低沉的呜咽。 巨大的波音 707 机身微微一震,轮胎触碰到坚实的跑道,宣告着漫长而隐秘的航程终于抵达终点——北京。窗外的景象不再是伊斯兰堡的沉沉黑夜,而是笼罩在夏日薄雾中的、略显空旷的机场。 低矮的建筑、稀疏的树木,一种迥异于南亚的、带着北方平原气息的微凉晨风似乎正等待着。
舱门沉重地打开,一股混合着航空煤油和北方清晨特有凉意的空气涌入。基辛格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在长途飞行中变得有些皱褶的西装,迈步走下舷梯。
停机坪上,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静静停在不远处。 车旁,几位穿着深色中山装的身影肃立着。为首一人身姿挺拔如松,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沉稳。他迎上前几步,步伐从容而有力。
基辛格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他终于看清了这位关键人物的容貌:这是一张典型的中国北方人的方脸,轮廓分明,如同历经风霜打磨的岩石。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 目光却异常锐利明亮,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和一种久经沙场磨砺出的、磐石般的意志。他的鬓角已染上明显的霜色,但这丝毫无损于他整体散发出的那种厚重如山的气质。
“基辛格博士,欢迎来到北京。” 叶老 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地。他伸出手,那只手干燥、宽厚、指节有力。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客套的笑容,只有简洁至极的开场白和那只传递着千钧之重的手。
基辛格伸出手与之相握。那只手的力量和温度,连同那双仿佛能看透灵魂的锐利眼睛,瞬间穿透了旅途的疲惫和未知的忐忑,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他踏上的,是历史真正的舞台。 叶老微微颔首,侧身让开,一个沉稳的手势指向那辆黑色的轿车——无声的动作胜过万语千言。
基辛格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架将他从风暴中心带到此地的钢铁巨鸟,然后转身,迈开坚定的步伐,走向那辆等候着的红旗轿车。车门无声地打开,将他迎入一个全新的、决定性的棋局之中。沉重的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也开启了改变世界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