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少女签约(1 / 2)

“随时可以报道,包吃包住,学习期间工资…五千港币。”

赵雅芝的声音依旧温婉,像浸了蜜的丝绸,轻轻滑过凝滞的空气。但这几个字,落在刘嘉玲耳中,却比深水埗街头的爆水管声更尖锐,不啻于一枚惊雷在狭小的卡座里炸开!

五——千!港——币!

她的呼吸瞬间停滞,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这个数字!它在她干涸的脑海里翻滚、膨胀,发出金属碰撞般铮铮的回响——是她每天在制衣厂流水线站足十小时,被缝纫机噪音震得耳膜发麻,手指被布料磨出薄茧,一个月才能换回的、几张薄薄皱皱、带着汗渍的纸钞的几倍还多!包吃包住? 这四个字更是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击溃了她构筑已久的、关于匮乏的认知堡垒。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可以立刻、彻底地告别那间鸽子笼般的公屋隔间——那是连翻身都会撞到墙壁,呼吸都带着隔壁油烟气味的逼仄空间;告别早餐永远是硬得能硌掉牙、散发着廉价糖精味的菠萝包;告别晚餐桌上那永远寡淡无味、漂浮着几片蔫黄菜叶的隔夜饭菜汤!巨大的冲击像汹涌的浪潮,裹挟着眩晕感直冲头顶,喉咙仿佛被砂纸磨过,又干又紧,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她只能死死地、用力地睁大了那双原本被日复一日的劳碌磨得有些黯淡的杏眼,此刻却被这猝不及防的“惊雷”骤然点亮,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濒临爆裂的狂喜。她的视线牢牢钉在赵雅芝优雅从容的脸上,像一只在荒原上跋涉已久、濒临绝境的小鹿,突然被一道刺破阴云的天光笼罩,只会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傻气,拼命地、大幅度地点头,仿佛要把这滔天的惊喜都摇晃进骨子里。

“你是否愿意单独居住?”赵雅芝的下一问紧随而至,语气平淡得如同询问今日茶点。

单独居住?

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空间?

没有父亲深夜压抑的咳嗽和沉重的叹息?没有母亲永无止境的琐碎唠叨?没有弟弟妹妹为了半块饼干撕扯哭闹的刺耳噪音?没有房东太太那双精明刻薄、总在门缝后窥探的眼睛?

这个念头,像一颗滚烫的、带着火星的石子,骤然投入她心底那潭早已习惯沉寂的死水。轰然一声! 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那是在工厂流水线日复一日的机械重复中,在听不懂粤语、只能沉默吞咽孤独的深夜时分,被她无数次偷偷咀嚼又强迫自己咽下的、最奢侈的幻想!自由。独立。 一个只属于她的、可以蜷缩起来舔舐伤口、也可以对着天花板放肆描绘未来的、安全的角落!这个角落的名字,在此刻清晰得烫人。

“愿意!”这一次,回答几乎是喷射而出,带着一种未经大脑过滤的、近乎莽撞的急切。声音比她想象的更响亮、更清脆,在安静的咖啡厅里甚至带起一点回音。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被这突兀的响亮惊住了,一股滚烫的热血“嗡”地涌上双颊,瞬间染红了耳根,她慌忙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那杯早已冷透的奶茶里。但心底那股巨大的、无法抑制的渴望又像藤蔓一样拉扯着她,让她忍不住飞快地抬起眼皮,偷偷去瞄赵雅芝的反应——眼神里混杂着羞涩、不安和一丝生怕对方反悔的惶恐。

赵雅芝唇边的笑意加深了,那笑容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洞悉一切的温和,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份年轻莽撞的赞许。她没有丝毫拖沓,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白皙的手伸向旁边那只质感非凡的手袋,从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纸张是上好的道林纸,打印工整,字迹清晰锐利,在咖啡厅柔和的壁灯下,雪白的边缘反射出冷冽的光,像一把出鞘的刀锋,无声地宣告着命运的转折。

“签下名字,”赵雅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指尖精准地点在文件末尾那片空白的、等待填写的区域,“你就可以领到安家费。我的助理会送你回家,”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锁住刘嘉玲燃烧的眼睛,语气温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钢铁意志,“今晚,就搬进去。”

今——晚!

搬——进——去!

刘嘉玲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咚咚咚!像是失控的鼓槌猛烈敲打着薄薄的鼓皮,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肋骨,几乎要冲破那层脆弱的屏障跳脱出来。一切都快得失去了实感,像一场呼啸而过的龙卷风,粗暴地将她从深水埗工厂区那灰暗、油腻、充满汗味和线头味的泥沼里连根拔起,不容分说地抛向一个璀璨得令人目眩神迷、却又脚不沾地的云端!她甚至来不及去细想,来不及去怀疑这份从天而降的、巨大得不像真实的幸运背后,是否隐藏着看不见的荆棘。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感,如同深海巨藻般紧紧缠绕住她的理智——这是赵雅芝!是她在廉价杂志上仰望的偶像!是石松首富的夫人!他们这样的人,财富和地位如同日月星辰,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必要,去欺骗她这样一个口袋里叮当作响、除了年轻和一身力气外一无所有的工厂妹?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桌面中央那支沉甸甸、笔身流转着温润光泽的金色钢笔(它一定属于石松),像一件圣物。笔尖悬停在“乙方”签名处那片空白的命运十字路口上方,微微颤抖,在灯光下划出细碎的光痕。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间咖啡厅里所有的空气、所有的勇气都吸进肺里。然后,她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那片空白的、决定未来走向的方寸之地,一笔一划,无比郑重地刻下三个字:

刘——嘉——玲。

不再是制衣厂工牌上那个模糊的代号“阿玲”,不再是房东太太口中那个轻飘飘的“大陆妹”。是正式地、清晰地、用她自己的名字宣告存在!这三个字落在光滑的纸面上,带着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带着一种从厚重的茧壳中挣脱而出的、近乎悲壮的仪式感。当最后一笔的墨迹落定,她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指尖一松,那支贵重的笔轻轻落在桌布上,后背早已被一层冰凉的薄汗浸透。

石松一直安静地旁观着,如同沉默的礁石,此刻才微微抬了下手,一个无声的指令。一直如同影子般恭敬侍立在几步之外、穿着剪裁合体西装的年轻助理立刻上前,步履无声。他双手捧着一个厚实得惊人、棱角分明的牛皮纸大信封,如同捧着某种神圣的祭品,稳稳地放在刘嘉玲面前光滑的咖啡桌上。信封没有封口,边缘处,一叠崭新的、散发着浓郁油墨清香的深绿色千元港钞,肆无忌惮地展露着它诱人的厚度和冷硬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