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凭借考古学家特有的、在杂乱中寻找线索的敏锐洞察力,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一栋外墙剥落、散发着浓重霉味和绝望气息的破败公寓楼。他们沿着昏暗、堆满杂物的楼梯向上,楼道里弥漫着尿液和呕吐物的刺鼻气味。
推开一扇虚掩的、漆皮脱落的房门,房间内的景象让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罗宾,心脏也猛地一沉。
珍妮·库伦,像一件被遗弃的破烂玩偶,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身下是肮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床垫,周围散落着空酒瓶、注射器和各种难以名状的垃圾。她衣衫褴褛,勉强遮体,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织的淤青、针孔和污垢。
曾经灵动野性的脸庞,此刻凹陷下去,双眼空洞地睁着,眼神涣散如同蒙上了厚厚灰尘的玻璃,失去了所有焦点。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胸膛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这具躯壳里还残存着一丝生命。
德里克和那个所谓的“野牛”比利,早已不知去向,将她独自遗弃在这片绝望的深渊里,任其自生自灭。
“她还活着!”路飞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小心翼翼的愤怒。他天性中的保护欲被彻底激发,动作变得极尽轻柔,仿佛眼前是一个一触即碎的水晶娃娃。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腰,避开那些污秽,将那具轻得吓人、几乎只剩下骨头的躯体,稳稳地抱了起来。
罗宾立刻上前,手指迅速而专业地检查着珍妮脖颈处的脉搏。指尖下,传来一丝微弱得如同蛛丝、但却异常顽强的搏动。她俯下身,靠近珍妮的耳边,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试图穿透那重重药物和虚弱构筑的意识迷雾:“珍妮!听着,我是罗宾。坚持住。我们来了,我们来带你离开这里。你听到了吗?你还有希望,珍妮!坚持住!”
没有回应。珍妮的眼睛依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早已飘离了这具受尽折磨的肉体。
没有任何迟疑,路飞抱着珍妮,罗宾紧密地护在一旁,三人迅速转身,再次踏入那片喧嚣的、代表着旧梦破碎的街道。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踏在无数沉沦灵魂的墓碑之上。他们无视周围投来的或麻木、或好奇、或敌意的目光,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这片精神的坟场。
直到将珍妮妥善安置在驶向医院的汽车后座,引擎发动,将那片令人窒息的街区远远甩在身后,罗宾才允许自己稍微放松那根紧绷的神经。
她靠在椅背上,窗外飞逝的街景变得模糊。她的思绪回到了那份尚未最终完成的报告。
她在心中,为这整个事件刻下了最后的墓志铭:“一九六七年的‘爱之夏’,在其最绚烂、最喧嚣的顶点,便已为自己掘好了坟墓。它留下的所谓遗产,并非爱与和平,而是堆积如山的、肉体与灵魂的双重残骸,是无数被轻易碾碎、再也无法拼凑起来的青春梦想,是为未来社会更深刻、更广泛的暴力与精神虚无所培育的、最肥沃的温床。”
珍妮的未来,依旧被浓重的阴云所笼罩,生机渺茫。严重的营养不良、长期的药物滥用、可能存在的感染和难以估量的心理创伤……每一样都可能轻易夺走她仅存的生命力。
然而,罗宾固执地、近乎偏执地相信,即使在最浓重、最令人窒息的无边黑暗中,也总会有一线微光,能够奇迹般地穿透下来。她甚至开始在脑海中,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计算着珍妮与那个名叫阿甘的单纯男人,在未来某个时刻——比如1981年——再次重逢的、那渺茫到可怜的概率:0.7%,一个在统计学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字,一个如同海市蜃楼般遥远而虚幻的童话。
但正是这近乎无望的、微弱到极致的期许,如同给这部浸透了血与泪、充满了背叛与失落的二十世纪美国史诗,在它冰冷残酷的结尾处,小心翼翼地镀上了一层悲悯的、几乎看不见的救赎金边。这微弱的希望如此之薄,如此之脆弱,却承载着人类在面对巨大苦难时,最后的不肯熄灭的、对光明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