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的目光锁定了珍妮。她也在人群中,穿着一条破烂的、染成彩虹色的长裙,长发间别着几朵蔫了的雏菊,脸上涂着油彩,眼神迷离,随着音乐摇晃。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这宏大的集体迷醉中,暂时忘却了脚踝上早已结痂变形的“FREEdo”疤痕和身上的淤青。她跟着人群高呼“ake Love, Not war!”、“Flower power!”,声音嘶哑却充满一种被集体催眠后的狂热。有那么一瞬间,在金斯堡的吟诵和迷幻音乐的包裹下,她似乎真的触碰到了某种虚幻的“自由”与“归属”。德里克在不远处,像个幽灵商人,他的“生意”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
当夕阳将天空染成迷幻的紫红色,集会的气氛达到高潮。六万人的声浪汇聚成“爱与和平”的宏大合唱,响彻云霄,仿佛真的要撼动旧世界的根基。鲜花被抛向空中,人们相拥、亲吻、舞蹈,泪水与笑容交织。这景象,从远处看,宛如一幅壮丽的新纪元诞生图。
然而,罗宾的考古学家本能让她没有沉迷于这宏大的表象。她的视线如同探针,扫向人群外围,那些光线昏暗、树木茂密的区域。就在那震耳欲聋的“爱与和平”圣歌响彻天际的时刻,她的望远镜,远远的捕捉到了金门公园边缘一处浓密灌木丛中的异常动静。
几个身影,鬼鬼祟祟,带着一种与周围狂欢格格不入的戾气。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留着油腻长发的男人——罗宾认得他,正是珍妮那个有暴力倾向的男友,绰号“野牛”比利(billy \"the bison\")。他眼神凶狠,嘴角挂着残忍的兴奋。他们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流浪女孩,衣衫褴褛,眼神惊恐得像只掉入陷阱的小鹿。她显然是在集会中走散或落单了。
“野牛”比利一把捂住女孩的嘴,粗暴地将她往更深的灌木丛里拖拽。女孩的挣扎微弱而徒劳。另外两个同伙发出下流的低笑,帮忙按住女孩的四肢。圣歌的声浪掩盖了女孩被捂住嘴发出的绝望呜咽和挣扎的窸窣声。
就在女孩被强行拖入阴影的瞬间,她惊恐的目光似乎与远处人群边缘、正在恍惚摇摆的珍妮有过一刹那的交汇。珍妮的眼神空洞,脸上还带着集体亢奋留下的余韵。她看到了吗?罗宾无法确定。即使看到,那迷幻剂和集体狂热塑造的“爱与和平”幻境,是否足以让她认出那女孩眼中的恐惧,是否足以唤醒她自身被殴打的痛苦记忆?珍妮只是茫然地转开了头,继续随着音乐晃动身体,仿佛那灌木丛中的罪恶只是她迷幻视野中一个无关紧要的、扭曲的色块。
在宏大圣歌的掩盖下,从灌木丛深处传来布料被撕裂的刺啦声,一声被手掌死死捂住、却依然穿透出来的沉闷呜咽,以及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狞笑。这声音,与六万人齐声高呼的“爱与和平”,形成了这个所谓“人类新纪元”开幕日最尖锐、最讽刺的注脚。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金门公园的喧嚣在寒冷夜色中渐渐散去,留下满地狼藉——废弃的花环、食物残渣、空酒瓶、针头,以及被践踏的草地。空气中残留的烟雾和大麻气味混合着一种疲惫和幻灭的气息。
罗宾站在清冷的夜风中,看着清洁工开始艰难地清理这“爱与和平”的遗迹。她的笔记本上,冰冷地记录着:
坐标:金门公园,马球场东侧灌木丛,时间:集会高潮圣歌期间。
事件:目标珍妮的关联男性“野牛”比利及其同伙,绑架并。。。一名流浪女孩。
环境背景:六万人高呼“爱与和平”。
关联样本状态(珍妮):目击可能,无反应。持续沉溺于集体迷幻与药物作用。个体意识进一步湮灭于群体狂热与暴力共生环境。
结论:“新纪元”的第一道曙光下,旧世界的罪恶以更隐蔽、更伪善的方式滋生。自由沦为暴力的遮羞布,爱成为漠视的借口。部落的篝火,照亮了掠食者的眼睛。
她望向旧金山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哈默州长在萨克拉门托的办公室里,想必正对着关于这场集会的混乱报告皱眉。布琳在收拾“人类大杂烩”的残局,张安琪在擦拭她的枪械,路飞在梦乡中啃着想象中的肉骨头。
而在城市某个肮脏的角落,那个被伤害的流浪女孩在无声哭泣。珍妮可能在另一个迷幻的深渊里沉浮,对刚刚发生的、以及即将在她自己身上重复的暴力浑然不觉。
“爱之夏”开始了。罗宾拉紧衣领,身影没入旧金山更深沉的夜色。历史的车轮碾过1967年1月,在“人类大集会”的圣歌与灌木丛中的闷哼交织中,留下了一道清晰而丑陋的辙痕。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一个在宏大叙事下掩盖着无数个体破碎与沉沦的开始。而她,将继续在这光与暗的裂缝中穿行,做一个沉默而冰冷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