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刘邦:“这话,如今还作数吗?”
刘邦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猛地抓起酒杯,将那杯温酒灌入喉中,辛辣感直冲头顶,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愤怒、委屈、恐惧,还有一丝被深埋的、属于沛县刘季的豪情与愧疚,交织在一起。
“我……我没忘!”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我更没忘,咱们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权力场就是名利场,你不争,别人就争!你不狠,别人就对你狠!他嬴政现在是首席,他当然可以高枕无忧地说‘民生为重’!”
“我念的,从来都是芒砀山上那个说要让百姓吃饱饭的刘季。”张良的声音恢复了平和,却更显力量,“不是现在这个,用民心做赌注,试图在权术泥潭里打滚的沛公。”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活路,不在权术,在民心。首席今日敲打你,未必不是给你指了另一条路。”
刘邦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什么路?”
“流民。”张良吐出两个字,“关中大旱,流民渐增,已是隐患。你若主动向首席请命,要求全权负责流民安置之事。用你治理东胡的务实手段,用你懂市井、知民情的本事,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让流民有饭吃,有衣穿,有地种。让百姓念你的好,让朝堂看到你刘邦除了‘逐小利’,更有‘安大局’的胸襟和能力。”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这才是真正的根基,这才是谁也夺不走的功劳!证明你刘邦,还是当年那个能为百姓赴汤蹈火的豪杰,而不是一个只会玩弄权术、令人忌惮的政客!到了那时,民心所向,根基稳固,又何须终日惶惶,担忧鸟尽弓藏?”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红泥小炉上的酒壶发出轻微的“咕嘟”声。刘邦怔怔地看着案上那卷带着朱批的简报,又看了看那张粗糙的、带着手印的请愿书,最后目光落在张良平静而坚定的脸上。
他脸上的怒意和激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浊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流民安置……”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算计,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久违的火焰,“这事……不好办,但若是办成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紧皱的眉头已然舒展了几分。他重新拿起酒壶,这一次,是给张良和自己都斟了一杯。
“子房,”他举起酒杯,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几分圆滑,却多了些不同的东西,“你这番话……值千金。”
张良举杯相迎,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但愿沛公之心,亦值千金。”
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