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柴米治天下(2 / 2)

但他话锋随即一转,“至于土地……楚军新定之地,确有荒芜官田。划出部分,安置灾民,并非不可。然,”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刘邦和嬴政代表的方向,“需按权重,三方均摊,公平行事。我大楚出一份,秦、汉,亦不能少。” 他抓住了“规则”的核心——按比例分摊,谁也别想独善其身或者趁机占便宜。

厅内顿时又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支持与反对的声音交织,各方都在计算着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和可能获得的潜在利益(如增加人口、开垦荒地),以及……如何在这场不得不进行的“付出”中,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损失,甚至捞取一些无形的好处,比如民心,比如在未来谈判中的筹码。

嬴政坐在他那略高的“文明守护者”席位上,依旧如同前一日般沉默。他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目光时而掠过争得面红耳赤的将领,时而掠过低头飞速计算属吏,时而掠过那些面露忧色、属于小势力或学派的代表。

他看到张良在刘邦耳边低语,分析着利弊;看到范增闭目沉吟,权衡着楚地的得失与长远影响;看到那位新任首席执政,那位原秦御史大夫,试图以宪章精神调和各方,却往往被更直接的利益诉求所淹没。

规则的建立,远非一纸文书那般简单。它需要在无数这般琐碎、具体、甚至有些丑陋的利益摩擦中,一次次被提起、被运用、被修正,才能如同水滴石穿,慢慢浸润到权力的肌理之中。

争论持续了整个上午,直到午时已过,各方才在极度疲惫与相互妥协中,达成了一个极其初步的框架:动用部分非核心战略储备的应急粮,严格限定数额与使用途径;秦、楚、汉三方按权重比例划拨边境指定区域的官田用于安置;农具、种子由度支尚书萧何统筹,部分调用官方储备,部分向民间征购(需付费);整个安置过程,由新任监察令(墨家巨子与法家学者)派人全程监督,防止贪腐与不公。

方案粗疏,漏洞不少,执行起来必然困难重重。但无论如何,一个关乎数十万人性命与未来边境稳定的难题,终于在规则的框架内,找到了一个各方虽不满意却都能勉强接受的出口。没有动用军队镇压,没有演变成地方豪强的盛宴(虽然他们仍会试图渗透),也没有导致三方联盟的瞬间破裂。

当叔孙通宣布暂歇,众人带着满身疲惫与满腹心思陆续离席时,窗外雨势稍歇,一缕微弱的、苍白的天光勉强穿透云层,照亮了庭院中积水的洼地,反射着清冷的光。

嬴政最后一个起身。他没有看那份勉强达成的决议,而是缓步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被雨水洗刷过的、依旧带着残破痕迹的屋脊和地面。他的身影在微弱的天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却又异常坚定。

“陛下,”程邈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低声道,“今日之争,虽琐碎烦冗,却意义非凡。宪章……似乎真的开始运转了。”

嬴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看见墙角那丛野草了吗?”他指向庭院石缝中,一丛在秋雨中依旧顽强挺立、甚至冒出些许绿意的无名杂草。

程邈顺着望去,有些不解。

“参天巨木,始于毫末。治国大道,亦藏于柴米油盐之间。”嬴政的声音悠远而平静,“今日他们为粮秣、田亩争执不休,他日方能习惯于此等‘争执’,而非动辄刀兵相向。这,便是文明的第一步。”

他顿了顿,仿佛是对程邈,又仿佛是对自己低语:

“权力的游戏永不会终结,但游戏的规则,正在改变。将这血腥的搏杀,约束于这厅堂之内,算计于竹简之上,便是朕能为这华夏……争得的,第一缕微光。”

言罢,他转身,玄色衣袖拂过尚带湿气的窗棂,步入依旧弥漫着争论余韵的廊道深处。身后,那缕苍白的天光再次被涌来的乌云吞没,秋雨复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仿佛在诉说着前路漫漫,治理维艰。

而属于“柴米治天下”的时代,就在这连绵的秋雨与不绝的争论中,悄然拉开了它沉重而真实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