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会答应,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范增深深看了嬴政一眼,开口道:“秦王陛下,老夫有一问。若霸王应允,陛下又如何能保证,这粮草不会变成资敌之资,他日反噬自身?”
嬴政迎上范增探究的目光,知道真正的考校来了。这已不仅仅是粮草之争,更是理念与格局的碰撞。
“亚父可知,何谓‘天下’?”嬴政不答反问,他站起身,走到帐边,望向帐外流淌的渭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亦非一族之天下。关中百姓,今日或慑于霸王兵威,然其心向秦。若以杀立威,以掠养军,则仇恨深种,反抗不息。纵使得其地,亦难治其民。”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朕予霸王粮草,解的是楚军燃眉之急,全的是关中百姓性命,赌的……是霸王与亚父安定天下的诚意,而非攻城略地的野心。若他日果真兵戎相见,朕,无愧于心;而霸王与亚父,亦需权衡,是得到一个民心尽失、百业凋敝的关中,还是一个或许臣服、但生机尚存的三秦之地?”
这番话,超越了眼前的军事对峙,直指统治的根本——民心。这既是说给范增听,也是说给项羽听。
范增抚须沉吟,眼中精光闪烁。他辅佐项羽,意在推翻暴秦,重建秩序,但项羽的杀伐过重,一直是他心中的隐忧。嬴政这番话,隐隐触动了他对“后暴秦时代”如何治理的思考。
项羽脸色变幻,他习惯了用武力解决问题,嬴政提出的“民心”“诚意”,让他感到陌生且烦躁,却又无法全然反驳。
看着沉默的项羽与沉思的范增,嬴政心中波澜微起。前世,他视天下为刍狗,以严刑峻法驾驭四海,最终却二世而亡,帝国崩解。重生以来,亲眼目睹民生凋敝,亲身感受帝国末路的绝望,他方才逐渐明白,武力可以夺取天下,却无法仅凭武力守护天下。与范增、项羽的这番交锋,正是他前世未曾有过的“问道”之始。
最终,在范增的劝说下,项羽勉强同意了“借贷”粮草,并承诺约束军队。一场看似即将爆发的火并,暂时消弭于无形。
离开灞桥时,范增落后项羽几步,对嬴政低声道:“秦王陛下今日之言,老夫受教。但愿陛下……好自为之。”语气复杂,既有欣赏,也有警告。
嬴政拱手还礼:“亚父慢行。关中安危,系于各方一念之间。”
回程路上,蒙坚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何要资敌?五万石粮草,于我亦是沉重负担。”
嬴政望着咸阳方向,缓缓道:“蒙坚,你可知,这五万石粮食,买来的是什么?”他不待回答,继续道,“买来的是时间,是关中百姓短暂的安宁,也是……项羽与范增之间,可能因此产生的一丝裂痕。项羽重利,范增重势。今日我们以‘借贷’全其利,以‘民心’动其势,这步棋,才刚刚开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更何况,袭扰楚军粮道,嫁祸于朕……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传令黑冰台,动用一切力量,朕要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搅动风云!”
当嬴政的车驾返回咸阳时,关于灞桥之会的种种细节,已如同长了翅膀般传开。秦王在楚霸王面前不卑不亢,甚至“借”出粮草的消息,让绝望的咸阳军民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希望,也引来了各方势力更复杂的目光。
当夜,一份来自黑冰台的密报悄然送至嬴政案头。密报显示,那支袭击楚军粮队的骑兵,行动迅捷,手段老辣,使用的虽是杂凑的秦军装备,但战术风格……却隐隐指向一个以刺杀闻名的组织——“逆流”的残余势力。而更深入的调查暗示,似乎有一股来自关东的神秘资金在暗中支持这些活动。
嬴政合上密报,走到窗边。夜色中的咸阳宫,仿佛被无数无形的丝线缠绕。与项羽的正面交锋暂告段落,但更深层、更隐蔽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他知道,是时候将目光投向霸上,投向那个一直在隔岸观火的沛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