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道术二(2 / 2)

5、孙甑生

唐玄宗天宝年间,长安城里来了位奇人,名叫孙甑生。此人看着平平无奇,穿一身半旧的青布道袍,说话轻声细语,却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道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据说他能把零散的石头像搭积木似的摞起来,哪怕是圆滚滚的鹅卵石,也能叠成丈高的塔,风吹雨打都不倒;还能随手折几根青草,捏成小马、小人的模样,吹口气,草人就能骑上草马,在院子里东奔西跑,连马蹄踏过地面的声响都听得清清楚楚。

消息传到皇宫里,唐玄宗听了好奇,当即下旨把孙甑生召进宫中。第一次在大殿表演时,孙甑生只取了十块光滑的青石,没借助任何东西,只凭着手指轻轻调整角度,眨眼间就摞成了一座三层的石塔,最顶上还放了颗鸽子蛋大的玉珠,玉珠在塔顶轻轻晃动,石塔却稳如泰山。满朝文武看得目瞪口呆,唐玄宗连连拍手:“真乃奇术!”

从此,孙甑生成了皇宫里的常客,而最痴迷他道术的,当属杨贵妃。杨贵妃性子娇俏,最爱看新鲜玩意儿,每次孙甑生入宫,她都要让人把他请到沉香亭,让他表演折草为马的本事。有一回,杨贵妃想看“草人舞剑”,孙甑生便摘了几根修长的茅草,三捏两捏,捏出四个持剑的草人,又折了四根细草当剑。他对着草人吹了口气,四个草人当即“活”了过来,两两对打,剑影翻飞,动作比宫里的舞姬还要灵动,连杨贵妃身边的宫女都看得忘了端茶。

“先生这手艺,真是神了!”杨贵妃看得高兴,赏了孙甑生不少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可孙甑生都婉言谢绝了,只说:“贫道修道之人,不求这些,能博贵妃娘娘一笑,便够了。”唐玄宗见他不贪名利,对他更添了几分敬重,偶尔还会召他入宫,问些养生修道的法子,孙甑生也只说些“少思虑、多宽心”的平常话,从不说玄乎的怪谈。

日子久了,宫里人都觉得孙甑生是个温和的奇人,却没人知道他的道术究竟有多深。直到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叛乱,叛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逼近了长安。长安城乱作一团,唐玄宗带着杨贵妃和亲信连夜逃往蜀地,宫里的人要么跟着逃难,要么四处躲藏,没人再顾得上孙甑生。

等叛军攻入皇宫时,有人想起这位会奇术的道士,四处寻找,却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有人说,叛军进城那天,看到皇宫上空飘着一团淡淡的白雾,雾里隐约有草马奔跑的身影,孙甑生大概是骑着草马飞走了;也有人说,他早就料到长安会乱,提前收拾东西离开了,说不定回了老家;还有人说,他留在了城里,只是用法术把自己藏了起来,免得被叛军骚扰。

后来,唐玄宗在蜀地安定下来,还特意让人四处寻找孙甑生,却始终没有消息。有人在江南见过一个会叠石术的道士,模样和孙甑生有些像,可上前一问,那道士只笑了笑,说自己不是孙甑生;也有人在蜀地的山里,看到过草人骑马的影子,追过去时,却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草地。

久而久之,孙甑生就成了长安城里的一个传说。人们想起他,总忘不了他在沉香亭前折草为马的模样,也忘不了他拒绝赏赐时温和的神情。有人说,他的道术其实不算最厉害的,可他的通透却少见——不像有些修道人,总爱用奇术炫耀自己,他的本事,从来都是为了博人一笑,从不用来谋利或炫耀。

其实,孙甑生的“奇”,从来不在他的道术,而在他的心境。他懂惊天的本事,却守着平淡的本心;身处繁华的皇宫,却不贪慕荣华富贵。安禄山之乱时,他或许是用法术逃生,或许是悄悄归隐,可无论去向何方,他都守住了修道人的本分——不卷入纷争,不追逐名利。

就像他折的草人草马,看似脆弱,却能在他手中活灵活现;他摞的石塔,看似简单,却能稳如磐石。真正的本事,从来不是用来张扬的,而是用来守护自己的本心,活出一份通透与自在。孙甑生或许再也没出现过,可他教会人们的道理,却像他叠的石塔一样,留在了人们心里——真正的“奇”,是拥有过人的本事,却依旧能守住平凡的初心。

6、叶静能与常持蒲

唐玄宗年间,汝阳王李琎是出了名的“酒中仙”。他酒量深不见底,终日浸泡在酒里,神志却从不清乱,不管是文人雅士还是江湖豪客,只要来府上做客,他都能陪着喝到天明,非得让客人尽兴才肯罢休。府里的酒窖常年满着,连庭院里都摆着酿新酒的大缸,远远就能闻到醇厚的酒香。

这天,术士叶静能路过汝阳王府,被王强拉着入席。叶静能精通道术,却向来不沾酒,任凭汝阳王怎么劝,都只是笑着摇头:“王爷的酒虽好,可我实在无福消受。不过我有个弟子,酒量深不可测,倒能陪王爷喝个痛快。他虽是个侏儒,却有过人之处,明日我让他来拜见王爷,您跟他聊聊就知道了。”

汝阳王一听来了兴致——他见多了能喝酒的人,却从没见过“有过人之处”的侏儒,当即拍着桌子说:“好!明日我倒要见识见识!”

第二天一早,果然有人递上名帖,上面写着“道士常持蒲”。汝阳王让人把他请进来,一看不由愣了——这常持蒲竟真的只有二尺高,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走起路来像个会移动的布偶,可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股不属于常人的机灵。

“常道长请坐。”汝阳王强压着好奇,摆出主人的姿态。可刚坐下,常持蒲就先开了口,一开口便聊起了“胚浑至道”——从天地初开到阴阳变化,说得条理清晰;接着又谈三皇五帝的治世之道,讲历代王朝的兴盛衰亡,连那些冷门的史料、生僻的经传子史,他都能信手拈来,仿佛亲眼见过一般。

汝阳王平日里虽爱喝酒,却也读了不少书,本想考考这个侏儒道士,可越听越心惊,自己肚子里的那些学问,跟常持蒲比起来竟像小儿科。他张了张嘴,半天没接上话,只觉得脸上发烫。

常持蒲见汝阳王神色尴尬,立刻话锋一转,说起了民间的趣闻、谐戏的小事——讲哪个地方的小贩耍小聪明逗乐顾客,说哪个书生赶考时闹了笑话,句句生动有趣。汝阳王这才松了口气,跟着哈哈大笑,席间的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看道长这般豁达,想必也常饮酒吧?”汝阳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主场”,笑着问道。

常持蒲点头:“王爷若想喝,我便陪您喝。”

汝阳王大喜,立刻让下人端上酒杯,一轮接一轮地劝酒。可常持蒲喝得轻松,几杯下肚脸不红、心不跳,反而笑着说:“用小杯子喝不过瘾,不如换个大容器,咱们自己舀着喝,喝到尽兴为止,岂不是更痛快?”

汝阳王本就爱这般豪放的喝法,当即拍手叫好,让人搬来好几石醇酿,倒进一个巨大的斛里——那斛比常持蒲还高,得踮着脚才能够到。下人递来两只巨觥,常持蒲接过,毫不含糊地舀满酒,仰头就喝,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他却浑然不觉,喝完还咂咂嘴:“这酒够劲!”

汝阳王也来了兴致,拿起巨觥跟着喝。平日里他喝个几石酒不在话下,可今天喝着喝着,竟觉得头晕目眩,脸颊发烫,渐渐有了醺意。再看常持蒲,依旧精神抖擞,手里的巨觥没停过,斛里的酒眼看着下去了大半,他却连脚步都没晃一下。

“道长……你这酒量……真是神人啊!”汝阳王撑着桌子,含糊地赞叹。

常持蒲放下巨觥,笑着说:“王爷过奖了。喝酒讲究的是心境,我心无杂念,酒到肚里便顺了,自然喝得多些。”说着,他还伸手给汝阳王揉了揉太阳穴,汝阳王顿时觉得一阵清爽,头晕的感觉竟减轻了不少。

这一顿酒,从清晨喝到日暮,斛里的酒见了底,汝阳王彻底醉倒在桌上,嘴里还念叨着“再来……再来一杯”。常持蒲轻轻起身,帮他盖好毯子,又跟王府的下人嘱咐了几句“醒酒后喝些小米粥”,才悄悄离开了王府。

后来,汝阳王醒了酒,想起常持蒲的本事,又惊又佩,特意让人去请叶静能和常持蒲再来府上喝酒。可叶静能却说,常持蒲云游四方去了,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连他也不知道踪迹。汝阳王虽遗憾,却总跟人说:“我这辈子见多了奇人,可像常持蒲这样的,真是头一个——个子虽矮,见识却比常人高;酒量虽大,心性却比常人清。”

有人说,常持蒲其实是叶静能点化的仙人,特意来给汝阳王“上课”的——既要让他知道“人不可貌相”,也想让他明白“饮酒需随心,不可贪杯”。也有人说,常持蒲就是个普通的道士,只是天生聪慧、心境通透,才活出了这般自在。

不管常持蒲是什么身份,他都让汝阳王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过人之处”,从不在外表的高矮、酒量的大小,而在内心的见识与通透。就像常持蒲,个子只有二尺,却能看透古今、守住本心;酒量深不可测,却从不过量贪杯。后来汝阳王喝酒时,再也不盲目劝酒,反而常跟客人说:“喝酒喝的是心意,不是数量;识人识的是品性,不是模样。”

而叶静能引荐常持蒲的用意,或许也正在于此——他没直接劝汝阳王少喝酒,而是让常持蒲用自身的言行,悄悄改变了汝阳王对“酒量”“识人”的看法。真正的智慧,从不是生硬的说教,而是像常持蒲的酒意一样,温和却有力量,不知不觉间便让人明白道理。

7、袁隐居

唐德宗贞元年间,湘楚一带的青山绿水间,住着一位名叫袁隐居的隐士。此人平日里深居简出,只在林间茅屋旁种些青菜、晒些草药,却因一本《阴阳占诀歌》闻名四方——那本书里收录了一百二十首占算歌谣,小到邻里丢失的家禽,大到地方的年岁收成,只要照着歌谣推演,总能算出个八九不离十,当地人都称他“活神仙”。

当时,有位名叫李吉甫的官员,本在京城任尚书郎,因朝堂变动被贬到东南任职。李吉甫早就听说过袁隐居的名声,只是从前在京城忙于政务,没机会见面,如今到了南方,倒多了几分寻访奇人的兴致。

一日,袁隐居竟主动登门拜访。李吉甫又惊又喜,连忙请他进屋落座,还让人泡了上好的茶。寒暄过后,李吉甫忍不住问道:“先生久居山林,竟还知道我的事?”

袁隐居笑了笑,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大人的名声,在朝中朝外都响,我虽在山林,也常听往来的樵夫、商人说起。听闻大人近来心绪不畅,便想着来看看,或许能为大人解解疑惑。”

李吉甫听他说到心坎里,不由叹了口气:“先生既懂占算,可否帮我算算,我这后半辈子的官运如何?还有……我能活多少岁?”他这话问得有些忐忑——李家祖上的人,寿命最长的也没超过七十岁,他如今已过中年,心里总有些隐隐的担忧。

袁隐居闭目沉思片刻,又掐着手指默念了几句,随后睁开眼,语气肯定地说:“大人不必担忧,您的官运远不止于此,日后定能做到将相之位。至于寿命,运算下来,当是九十三岁。”

“九十三岁?”李吉甫惊得差点打翻手里的茶盏,连连摇头,“先生莫不是算错了?我家祖上从未有人活过七十,我怎么敢奢望九十三岁?”

袁隐居却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占算之术讲究‘举数依理’,我推演了三遍,都是九十三这个数,绝不会错。大人只需安心做事,日后自会明白。”

李吉甫虽仍有疑虑,却也没再多问。后来,袁隐居将自己着的《阴阳占诀歌》送给了他,李吉甫读了之后,只觉得书中的占算之理深入浅出,并非江湖术士的虚言,便主动为这本书写了序言,还派人将书稿送到京城刊印,让更多人能读到。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吉甫的仕途果然如袁隐居所说,渐渐有了转机。唐宪宗即位后,他被召回京城,先是担任宰相,后来又奉命节制淮南,几年后再次入朝拜相,成为宪宗朝举足轻重的大臣,真正实现了“将相之位”。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元和九年十月三日,李吉甫突然病逝,享年五十六岁。消息传开后,有人想起袁隐居当初的预言,纷纷议论:“说好了九十三岁,怎么五十六岁就走了?难道袁隐居的占算术是假的?”

直到后来,李吉甫的家人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袁隐居当年留下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禄仕之日,即寿数之算。相业一日,抵寻常三岁。”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袁隐居说的“九十三岁”,不是按寻常百姓的年岁算,而是按李吉甫担任将相的日子折算的。李吉甫两次拜相,又节制淮南,身居高位的时间加起来,正好相当于寻常人的三十七年,再加上他五十六岁的实际年龄,不多不少,正是九十三岁。

这下,所有人都对袁隐居的占算之术叹服不已——他不仅算准了李吉甫的官运和“寿数”,还提前埋下了“悬解之妙”,既不说破,又让真相在日后自然显现,这份通透和智慧,远比单纯的占算术更难得。

后来,有人专程去湘楚寻找袁隐居,想请他再算一卦,却发现他早已离开了茅屋,只在桌上留下一张纸条:“阴阳在己,祸福由心。占算不如修身,求神不如求己。”

人们这才明白,袁隐居着《阴阳占诀歌》,并非要教人防天防地,而是想告诉大家:真正的“命数”,从不在卦象里,而在自己的心里和手里。就像李吉甫,他能成为将相,不是因为袁隐居算得准,而是因为他自身有才华、肯做事;他的“九十三岁寿数”,也不是因为占算术的神奇,而是因为他身居高位时,为百姓、为朝廷做了足够多有价值的事,让每一天都过得比寻常人更有意义。

袁隐居最终去向不明,可他留下的道理,却像湘楚的山水一样,长久地留在了人们心里——比起依赖占算预知未来,不如踏踏实实做好当下;比起纠结寿命长短,不如让每一段时光都充满价值。毕竟,真正的“福寿”,从来不是算出来的,而是自己活出来的。

8、骡鞭客

唐玄宗年间,茅山有位黄尊师,道法高深,平日里在山侧主持修建了一座天尊殿,专门开坛讲经、教化世人。每逢讲经之日,殿外总是挤满了人,少则几百,多则数千,连周边村镇的百姓都会早早赶来,就为了听黄尊师说几句修身养性的道理。

这天清晨,讲经的筵席刚布置好,黄尊师正准备登台,殿门突然“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个汉子,皮肤黝黑粗糙,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褐,腰间斜插着一根赶骡用的鞭子,裤脚还沾着泥点,活像个跟着商队跑货的骡夫。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汉子就扯着嗓子骂了起来:“你这道士!怕不是还没睡醒?聚这么多人做什么荒唐事!不好好躲在深山里修道,倒敢在这儿胡言乱语骗香火?”

黄尊师一愣,他素来受人敬重,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呵斥。可他见汉子虽言辞鄙陋,眼神却不似恶人,便走下讲筵,拱手行礼,语气平和:“施主息怒,贫道开坛讲经,是为了给众人讲些向善的道理,并非有意冒犯。”

殿里的听众都替黄尊师捏了把汗,有人想上前理论,却被黄尊师用眼色拦住。那汉子骂了几句,见黄尊师态度谦和,脸色稍缓,突然问道:“听说你要修这座殿,总共要花多少钱?”

“回施主,大概需要五千贯钱。”黄尊师如实回答。

汉子听完,大手一挥:“把你这儿所有破锅、破甑还有废铁都搬来,越多越好!”

黄尊师虽疑惑,却还是让人照做。弟子们翻遍了观里的杂物房,连做饭用的破铁锅、蒸饭的旧瓦甑,还有平日里换下的废铁件都找了出来,凑在一起竟有八九百斤。汉子指挥着众人在殿外空地上掘了个土坑当炉子,把这些废铁一股脑倒进去,又点起大火烧了起来。

火焰越烧越旺,很快就把废铁熔成了通红的铁水。汉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葫芦,拔开塞子,倒出两颗黄豆大小的药丸,扔进铁水里,又找了根木棍不停搅拌。众人围着炉子看得大气不敢出,只见铁水渐渐从通红变成了银白色,还泛着柔和的光。

没过多久,汉子喊了声“灭火”,众人连忙用沙土盖灭炉火。等温度降下来,挖开炉子一看,里面哪还有半点铁渣?全是一块块沉甸甸、亮闪闪的白银!黄尊师让人称重,竟有一千多两,折算成铜钱,足足有一万多贯,不仅够修天尊殿,剩下的钱还能翻新观里的其他屋舍。

“修殿的钱够了,这讲经就别再搞了。”汉子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淡,“你聚这么多人讲些空道理,不如实实在在把殿修好,让后人有个敬神向善的地方,比啥都强。”

黄尊师和弟子们又惊又喜,连忙上前道谢,还想问问汉子的姓名,好日后报答。汉子却摆了摆手,笑着说:“我就是个赶骡的,没啥名字,你们不用记着我。”说完,他转身就走,腰间的骡鞭甩了甩,很快就消失在茅山的树林里,再也没了踪影。

后来,黄尊师用那些白银好好修缮了天尊殿,殿宇修得宏伟庄严,连柱子上都刻了劝人向善的铭文。有人说,那骡鞭客其实是茅山的山神化身,特意来帮黄尊师完成善举;也有人说,他是隐居在山间的得道高人,故意装成骡夫的模样,来考验黄尊师的气度;还有人说,他就是个普通的赶骡人,只是偶然得了点石成金的法术,见黄尊师心善,便出手帮了一把。

不管骡鞭客是什么身份,他都让黄尊师和众人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善”,从不在口头上的宣讲,而在实实在在的行动。黄尊师讲经虽能劝人向善,可一座坚固的天尊殿,却能让这份“善”留存更久,让更多人感受到信仰的力量。

再后来,有人在江南的商路上见过一个腰插骡鞭的汉子,也有人在蜀地的山道上听过赶骡人的吆喝,可没人敢确定那是不是当初的骡鞭客。但茅山的百姓都记得,曾经有个粗鄙的骡夫,用一炉白银和几句糙话,教会了他们比经文更重要的东西...

9、许君

相传仙人许君在世时,曾主持修缮一座道观。历时数月,观宇翻新完毕,雕梁画栋焕然一新,前来参拜的香客日渐增多。许君见道观气象一新,便想刻一块石碑记录此事,一来留作纪念,二来也让后人知晓修缮的缘由。

他让人在道观后院搜寻可用的石料,竟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块古碑。碑身虽完好,上面的文字却因年代久远,早已磨损模糊,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辨认不出。许君见状,只当是块无主的废碑,便让人把碑上的旧文打磨干净,亲自撰写了新的碑文,刻上新字,立在了道观的正殿前。

可自从石碑立起后,许君就总觉得心神不宁——夜里常做些纷乱的梦,白天静坐时也总恍惚听见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却又听不清内容。起初他以为是修缮道观劳累所致,没太在意,可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连处理观中事务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日午后,许君在庭院的石阶上缓缓踱步,想平复心绪。忽然,一阵清晰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不辨方向,却字字入耳:“许君许君,速去水官处求救,不然,恐有不测之灾!”

许君大惊,猛地抬头四顾,庭院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他以为是自己耳鸣,正想俯身细听,那声音却再也没了踪影。可“水官求救”四个字,像刻在了他心里,让他越发不安。

当天夜里,许君焚香静坐,对着神像虔诚祷告,恳请神明示下求救的缘由。香烛燃尽过半时,那空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说得格外清楚:“你所刻的那块古碑,旧文虽已磨去,可当年撰写碑文的人,如今已到水官那里告状,说你‘夺我之名,显己之名’,占了他的功德。水官很快就要传你对质,若不尽快补救,后果难料!”

许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古碑并非无主,旧碑文的作者虽已离世,其魂魄却因碑文被磨去而心生不满,竟告到了掌管水域、纠察善恶的水官那里。他当即让人重新找来那块石碑,仔细辨认碑上残留的旧痕,又翻阅道观留存的古籍,四处寻访知晓旧事的老人,终于一点点拼凑出了旧碑文的内容,弄清了当年撰写碑文的先辈姓名与事迹。

随后,许君让人在原碑旁再立一块新碑,将旧碑文完整复刻其上,还特意在碑首注明“复刻古碑,以还先辈之名”,又亲自撰写祭文,祭拜那位先辈的魂魄。

做完这一切的当晚,许君梦见一位身着古装的神人前来道谢,神色恭敬:“多谢先生为我重现名氏,此恩无以为报。我有一法相赠——你可举办一场水陆大醮,遍告天下山水万灵,既能超度亡灵,也能积累功德。此事若成,三官(天官、地官、水官)定会为你记名,助你证道成仙。”

许君从梦中惊醒,连忙按照神人所言,筹备水陆大醮。他邀请各地的道士前来主持法事,设坛祭祀天地、山川、亡灵,法会持续了七日七夜,香火缭绕,诵经声不绝。法会结束后,许君只觉浑身轻快,往日的恍惚不安一扫而空,心境也变得澄澈通透。

后来,许君果然修成道果,位列仙班。而他从神人那里得来的“水陆醮法”,也从此在人间流传开来,成为道教中超度亡灵、祈福消灾的重要法事。人们举办水陆大醮时,总会想起许君的故事——不是因为他最终成仙,而是因为他懂得“尊重”二字:哪怕是磨损的古碑、逝去的先辈,也不该被轻易忽视;哪怕是无意的过错,也该及时补救,还人公道。

其实,许君的道,从来不在玄妙的法术,而在待人待事的敬畏之心。一块古碑,看似只是石头,却承载着前人的心血与名声;一次补救,看似只是立碑,却彰显了对过往的尊重与担当。这世间的“道”,往往就藏在这些细微的取舍里——懂得尊重他人,才能获得他人的敬重;懂得弥补过错,才能让自己的路走得更稳。而水陆醮法之所以能流传千年,或许也正因为它背后,藏着这份“敬人、自省”的朴素道理。

10、杜巫

唐朝有位杜巫尚书,年轻时还未得志时,曾在长白山偶遇一位道士。道士见他心性尚可,便赠给他一颗丹药,让他当场服下。自从吃了这颗丹,杜巫便没了饥饿感,脸色始终红润饱满,身体轻健得连小毛病都不沾,日子久了,他也渐渐习惯了这种“不食”的状态。

后来杜巫仕途顺遂,一路做到了商州刺史。成为一方太守后,他看着自己的官阶越来越高,却忽然犯了愁——如今身居高位,时常要和同僚、下属往来,自己不吃饭的事若是传出去,难免会让众人觉得怪异,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猜忌。思来想去,他竟生出了“去掉丹药效力”的念头,此后每逢遇到客人,总会追问对方有没有“解丹”的法子。

就这么过了一年多,一天,一位年纪轻轻的道士找上门来。杜巫大喜过望,连忙拉着道士问起解丹之法。道士倒也干脆,直接告诉他:“你只需吃些猪肉,再喝些猪血,丹药的效力自会减弱。”杜巫依言照做,连着吃了几日猪肉和猪血。

这天,道士再次来访,让杜巫盘膝坐下,随后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揉搓。没过多久,杜巫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吐出了大量黏腻的痰涎,其中还裹着一块栗子大小的硬物。道士伸手将那块硬物捡起,手感竟十分坚固。他随手将其剖开,里面是一团像没干透的新胶一样的东西,而那颗当年的丹药,正完好无损地裹在中间,色泽依旧鲜亮。

杜巫看着丹药,心里忽然反悔了——这颗丹曾让自己身强体健,如今要是就这么丢了,未免可惜。他连忙对道士说:“这丹药还给我吧,我自己收着,等老了再服。”

可道士却摇了摇头,握着丹药不肯给他:“我长白山的师父早就说过,‘杜巫后悔服了我的丹,如今想把它逼出来。你去教他方法,之后把丹药带回来。’我是奉师命来取走这颗神物的,如今既然已经取出来,你再想留到晚年服用,就算真的收回去,也没半点用处了。”

杜巫还想争辩,道士却接着说:“当年师父赠你丹药,是见你心无杂念,适合修行;如今你为了迎合世俗、顾及官威,竟要弃丹食肉,可见你早已没了修行之心。这丹药认心性,你既已悔悟,它与你便再无缘分,留着也只是块普通石头罢了。”

说完,道士不等杜巫回应,便将丹药收入袖中,转身离开了。杜巫愣在原地,看着满地未干的痰涎,心里又悔又愧——他当初服丹时,只觉得不食轻健是天大的好处;可一旦身居高位,却为了所谓的“合群”“体面”,轻易放弃了这份机缘。如今丹药被取走,他重新恢复了需要进食的状态,可那份曾经的轻健与澄澈,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后来,杜巫虽在仕途上依旧平顺,却时常向人说起这段往事。有人说他傻,不该为了虚名放弃仙缘;也有人说他务实,懂得权衡官场与修行的利弊。可杜巫自己心里清楚,他真正失去的,不是一颗能让人不食的丹药,而是当初那份不被世俗裹挟、坚守本心的勇气。

其实,道士取走的从来不是丹药,而是杜巫心中“修行”的念想;杜巫放弃的也不是仙缘,而是面对世俗眼光时,坚持自我的底气。这世间很多人都像杜巫一样,起初抱着纯粹的初心前行,可走着走着,就被外界的评价、世俗的标准所左右,轻易放弃了曾经珍视的东西。到头来才发现,那些为了“合群”而做出的妥协,往往会让自己离真正想要的生活越来越远。

杜巫的故事,也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每个人心中的“丹药”——它或许是一份热爱,或许是一种坚持,或许是一份纯粹。能否守住它,不在于外界的诱惑有多大,而在于自己心中的“定”有多深。毕竟,真正的“仙缘”,从来不在一颗丹药里,而在不被世俗动摇的本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