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道术一(2 / 2)

掌柜的很乐意,给少年们介绍各种药材——当归是补血的,甘草是调味的,黄连是清热的……少年们听得很认真,陈二郎还拿出个小本子,把药材的样子和用处记下来,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很认真。

晚上,他们在镇子上的客栈住下。客栈的房间不大,十几个少年挤在两个房间里,却一点不觉得挤,还在小声讨论着白天的事。葛玄坐在灯下,又画了几张符,每张符都画得很认真,朱砂线条一笔到位,没有半点涂改。画完后,他把符分给少年们,每人一张:“这是平安符,你们带在身上,不是为了求仙求神,是为了提醒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记得帮人一把。看到这符,就想想今天救孩子的事,想想风大浪高时的平安,别忘了初心。”

少年们小心翼翼地把符收起来,有的放进贴身的衣袋里,有的夹在书本里,像宝贝似的。

后来,那些跟着葛玄学本事的少年,都慢慢长大了。陈二郎成了游方郎中,背着药箱走遍江南,哪里有人生病,他就去哪里,遇到穷人家看病,不仅不收钱,还会留下草药;有个叫阿木的少年,留在了天目山,在山下开了个药铺,教村民们认草药,防病害,还免费给村里的老人看病;还有个叫阿文的少年,跟着葛玄学画符,不过他的符不是用来耍花样的,是用来给村民们镇宅辟邪,遇到谁家有孩子吓着了,他就画张符,帮孩子安神。

人们再提起葛玄,不再只说他的“仙术”,更说他教出来的弟子,个个都是好人,都是能帮人的人。有人问葛玄:“道长,您到底会不会仙术啊?能不能教我们炼丹成仙?”葛玄总是笑着说:“这世上哪有什么仙术?所谓的本事,不过是多学一点,多做一点,多帮一点。炼丹成仙都是虚的,能帮人解决难处,能让人心安,才是最实在的。”

有一年冬天,天目山下了场大雪,山路被封了,村里有个老人得了重病,不能下山看病。阿木冒着大雪,背着药箱上山找葛玄。葛玄听了,二话不说,跟着阿木去了村里。老人家里很穷,连取暖的柴火都不多,葛玄坐在老人床边,给老人把脉、喂药,还把自己的青布道袍脱下来,盖在老人身上。等老人病情稳定了,天已经黑了,阿木要留葛玄住下,葛玄却摇了摇头:“茅舍里还有草药要晒,我得回去。”

他冒着大雪往回走,阿木要送他,他也拒绝了:“你留在村里照顾老人,我没事。”阿木站在门口,看着葛玄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忽然发现,葛玄的脚印在雪地里很清晰,一步一个脚印,没有半点虚浮。雪粒子落在脚印上,浅浅盖了层白霜,却掩不住那踏实的轮廓——不像山里的野兔,脚印轻得风一吹就散,也不像赶路的商人,脚印里总带着几分匆忙的歪斜,葛玄的脚印,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连脚趾的纹路都隐约能辨,像是把每一分心意都顺着脚掌,扎扎实实印进了冻土深处。

阿木忽然想起前几日跟着葛玄上山采药的情景。那天也是下着小雪,山路滑得很,他脚下一趔趄,差点摔进山沟,是葛玄伸手拉住了他。当时葛玄手里还提着半筐刚挖的术草,却没让一根草药掉在雪地里。他说:“走路要看着脚下,一步踩稳了再走下一步,不然摔了自己事小,要是把救命的草药撒了,就是误了别人的盼头。”那时候阿木只当是师父在教他小心走路,此刻看着雪地里的脚印,才忽然明白,葛玄走的从来不是什么“仙路”,而是人间的“实路”——他不用术法飘着走,偏要一步一步踏在雪地上;他有《九丹金液仙经》,却不着急炼丹成仙,偏要天天挖草药、治病人;他能让符纸逆流、烈火不灼,却从不用这些本事炫耀,只把心思花在帮人解难上。

风又起了,卷着雪沫子打在阿木脸上,他却没觉得冷。再看那些脚印,虽然渐渐被新雪覆盖,可阿木总觉得,那些脚印没有消失——就像葛玄治好的阿福,如今能扛着柴禾上山;就像被救的那个孩童,如今会追着他喊“阿木哥哥”;就像陈二郎,背着药箱走在江南的路上,把薄荷和术草送到需要的人手里。这些事,不都是葛玄踩下的“脚印”吗?不是印在雪地里,而是印在人的心里,比任何雪霜都盖不住,比任何法术都更长久。

后来阿木也成了像葛玄那样的人。他在天目山下开了间药铺,门口总晒着草药,有人来求药,无论有钱没钱,他都先把药给人用上。有年轻人来学本事,他也不教什么“仙术”,只带着他们上山认草药,教他们“走路要踩稳,做事要踏实”。有人问他:“你师父葛道长会飞天遁地,你怎么不学学?”阿木就指着药铺外的小路,路上有行人踩出的脚印,他说:“我师父最厉害的本事,不是飞,是走——一步一步走在人间,把善意送到需要的地方。这本事,比飞天难,也比飞天金贵。”

再后来,天目山的人都忘了葛玄会“烈火不灼”“深泉不濡”,只记得有个葛道长,天天背着药篓走在山里,脚印印在春天的泥里、夏天的露里、秋天的叶里、冬天的雪里。有人说见过葛玄成仙,乘着云往天上走;也有人说,葛玄没成仙,还在山里,说不定哪天就会背着药篓从雪地里走出来,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其实阿木知道,葛玄成没成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留下的“脚印”还在——在阿木的药铺里,在陈二郎的药箱里,在被救的人的笑容里。那些脚印告诉所有人:这世上最珍贵的从不是虚无缥缈的仙术,而是脚踏实地的善意;最难得的也不是炼丹成仙的法门,而是把每一步都走在帮人路上的坚持。就像雪地里的脚印,看似会被覆盖,可只要有人记得跟着那些脚印走,那些善意就永远不会消失。这才是葛玄真正留给人间的“仙经”——不是写在纸上的文字,而是印在脚下的踏实,藏在心里的温暖。

4、窦玄德

贞观年间的一个清晨,五十七岁的都水使者窦玄德站在汴河码头,霜白的胡须在晨风中微动。他望着忙碌的漕船,心中盘算着此番奉旨巡察江西水系的行程。

“大人,可以登船了。”随从低声提醒。

窦玄德点头,正要举步,忽见不远处站着个青衫男子,面容清癯,神情略显疲惫。

“这位先生也是要南下?”窦玄德主动问道。

青衫男子拱手:“在下姓司,欲往扬州探亲,奈何客船已满...”

“既同路,便与我们同行吧。”窦玄德笑道,“漕船虽简,尚能遮风避雨。”

船行三日,每日用膳时,窦玄德都注意到司先生总是避在船舱一角。这日午膳,他特意吩咐厨子多备了一份蒸饼和炙鱼。

“司先生,一同用膳吧。”窦玄德亲自将食盒送到对方面前。

司先生微微一愣:“这如何使得...”

“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才是。”窦玄德将竹筷塞到他手中,“况且这炙鱼是汴京名厨所制,凉了便失了风味。”

自此,每餐窦玄德都会留出一份给这位萍水相逢的旅人。有时是几块胡麻饼,有时是一碗热羹,有时甚至将自己那份肉脯匀给对方。司先生推辞几次,见窦玄德诚心实意,也就接受了,只是眼中时常掠过复杂的神色。

这夜船泊汴口,窦玄德在船头观星,司先生悄然走近。

“窦公雅兴。”

窦玄德回头笑道:“司先生也懂星象?”

“略知一二。”司先生仰头观天,忽然轻叹,“窦公可知,世人命运,皆如这星辰轨迹,早有定数?”

“定数之中,亦有人为。”窦玄德捋须微笑,“譬如我此行巡察江西水系,看似奉命行事,实则关系万民生计。若能在定数中多为百姓做些实事,便不负此生了。”

司先生闻言,目光微动,欲言又止。

船近扬州时,司先生突然来辞行:“窦公,明日船至扬州,在下便要告辞了。”

“何如此匆忙?”窦玄德诧异,“先生不是说要在扬州探亲么?不如先在驿馆安顿,容我略尽地主之谊。”

司先生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实不相瞒,我并非探亲,而是奉司命之命,来追窦都水的魂魄。”

舱中烛火摇曳,窦玄德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都水使者...正是老夫。”

“我知道。”司先生垂目,“窦公命数当终于扬州。因你寿数未至,我不能提前泄露天机,只得随船同行。这些日子蒙公厚待,每食必分,心中实在惭愧。”

窦玄德缓缓放下茶盏,面色平静:“如此说来,老夫大限将至。只是不知...可有挽回余地?”

司先生压低声音:“公可知扬州道士王知远?”

“可是那位以符箓闻名的王尊师?”

“正是。”司先生点头,“王尊师道法通玄,能沟通幽冥。公可速去求他相助。只是切记,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否则不但公性命不保,连我也...”

窦玄德郑重拱手:“先生冒风险相告,此恩必不敢忘。”

次日船抵扬州,司先生悄然离去。窦玄德安置好随从,只带一名老仆,匆匆赶往城西的道观。

王知远正在庭中扫地,见窦玄德来访,似乎早已预料。

“窦公终于来了。”王知远放下扫帚,神情凝重,“昨夜我观星象,见客星犯帝座,知有贵人蒙难。不想应在窦公身上。”

窦玄德深施一礼:“请尊师救我一命。”

王知远扶起他:“窦公为官清正,治水有功,贫道理当尽力。只是...”他掐指推算,眉头越皱越紧,“此事颇为棘手。司命府已发牒文,三日后子时,将来取公魂魄。”

老仆闻言,扑通跪地:“求道长救我家主人!”

王知远沉吟良久:“唯有一法可试。需设七星坛,行续命之法。只是此法凶险,若不成,恐损公阴德。”

窦玄德坦然道:“若能延寿,必当更加勤政爱民。若不成,也是天命如此。”

当夜,王知远在静室设坛。七盏油灯按北斗方位排列,窦玄德端坐中央。子时将近,窗外忽然阴风大作,烛火摇曳不定。

王知远手持桃木剑,步罡踏斗,口中念念有词。风中隐约传来铁链拖地之声,由远及近。

“来了!”王知远喝道,同时将一道符纸投入灯中。

七盏油灯火焰暴涨,在空中交织成光网。窦玄德只见两个模糊黑影出现在门口,手持锁链,却徘徊不敢入。

双方僵持约一炷香时间,黑影渐渐消散。王知远长舒一口气,额上满是汗珠:“暂时挡住了。”

如此连续三夜,每夜都有鬼吏前来,又都被法坛阻隔。第三日天明,王知远对窦玄德笑道:“恭喜窦公,灾厄已过。司命府已收回成命,为公增寿十纪。”

窦玄德拜谢:“尊师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王知远扶起他:“非我之功。一是窦公平生积善,福报深厚;二是那位司命使者甘冒风险提前相告,让我们有所准备。听说他因泄密被贬,但念在窦公为他求情,只罚俸三年。”

窦玄德闻言,想起船上那个清瘦的身影,不禁唏嘘。

此后十二年,窦玄德更加勤于政事,主持修建的水利工程惠及数州百姓。每年司先生忌日,他都会默默祭奠。六十九岁那年冬夜,窦玄德安然离世。据说临终时,他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床前——一是司先生,一是王知远,皆含笑相迎。

世人皆道窦公善终,却不知这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当年船上分食的善举,看似微不足道,却如蝴蝶振翅,在命运的长河中激起涟漪,最终改变了生命的轨迹。可见人生在世,举手之劳的善行,或许正埋藏着未来的福报;而每一次对他人困境的体谅与帮助,都是在为自己前路点亮一盏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