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女仙三(2 / 2)

众仙授毕,华存依古礼拜谢。真人王褒忽道:“汝宿植仙根,然尘缘未尽。二子璞、瑕亦具道骨,他日当承汝道脉。”他目光似穿透岁月长河,“汝名华存,当存天地至华于心。待功行圆满,南阳桐柏山顶,自有青鸾迎迓。”

语毕,七仙身形渐淡,如晨雾消散于曦光之中。异香久久不散,案头金书玉鼎流光溢彩。华存独坐斋室,窗外晨曦初染,心头如明月洗过。

她轻轻抚过冰凉的玉笈。数十载沉浮,嫁娶生养,人伦枷锁曾似万钧山石。可原来那红尘中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灯下展卷,每一次对月调息,都是对琉璃心一寸寸的打磨。天命所授的仙经道法,终究要落在凡胎俗骨日夜淬炼出的基座上。此刻晨光透窗,照亮案头一粒金丹——那里面熔铸的,正是她穿越尘网而不染的魂魄之光。

斋室寂静,唯余紫檀香灰寸寸跌落。华存闭目凝神,一缕先天真气自丹田升起,如春蚕吐丝,温柔而坚韧地缠绕住那卷《大洞真经》。天梯已降,而真正的飞升,始于足下每一寸不曾虚度的泥泞。

众仙授法后,魏华存独坐静室。案头玉笈流光,太乙精金鼎隐有龙吟。她指尖抚过《黄庭内景经》帛卷,忽忆起王褒真人临别赠言:“学者当先除病。”甘草谷仙方的清气自丹田升起,涤荡着产育儿子时残留的沉疴。

此刻,南阳官邸的晨光漫过窗棂。长子刘璞的读书声隐隐传来,次子刘瑕的嬉笑穿廊而过。她研墨提笔,腕底隶书如鹤舞霜天,将小有王君所传道法详录成册,又为《黄庭经》添注,青精饭方亦录于帛上——仙缘不可私藏,当化为人间灯火。

几年后她迁居江南,抚州并山深处新辟的静室尚未染尘,便再感仙召。这夜烛火无风自动,虚空浮现紫微夫人身影:“裴清灵真人锦囊中《宝神经》,吾有西宫定本。”万卷珍文如星河倾泻,华存闭目承接,只觉灵台涌入浩荡天风:“若夫仰掷云轮,总辔太空……”真言烙入骨髓时,她忽睁眼望向北方——那是两个儿子栖身的尘世。

待真文录毕,紫微夫人声转肃穆:“修道者不欲见血肉,避之不如不见。”华存心头一刺,想起幼彦病逝时棺木的阴沉。仙人续道:“昔有再饮琼液而尸身叩棺,一服刀圭却躯体溃烂。鹿皮公吞玉华而尸虫出户,贾季子咽金液而恶臭百里。黄帝铸鼎升天,荆山仍留衣冠冢;季主服云散潜行,首级与足各分东西……”仙音如冰水浇顶,“得道者或显或隐,托体遗迹本是常情。但若精而不勤,能而不专——纵得仙方,终落三官考校!”

华存伏地长拜,冷汗浸透素衣。紫微夫人吟诵真诗消散后,她推窗见月,恍然彻悟:那卷《宝神经》不是登天捷券,而是悬顶利剑。修道之要,在“吝心消豁,秽念疾开”,在“困烦以领无”。张良三赴桥下方得真传,自己又怎能懈怠?

从此她脚踏两界。白日里,抚州静室常有青烟直上,樵夫传言魏夫人驾云采药;入夜则秉烛疾书,将仙法译为凡骨可承的文字。长子刘璞官至侍中后,她召其密晤:“琅琊王舍人杨羲,护军长史许穆,此二人可承道脉。”待璞引杨、许二人入山,她亲授《大洞真经》,许穆之子玉斧随侍在侧,竟先于众人得窥天机。陶弘景撰写《真诰》时,屡见“南真”降笔——那正是华存分神化念,穿越千山点拨后学。

兴宁三年春,她降神杨羲丹房,袖中似带东海涛声:“裴真人《宝神经》在此,然修道贵专,尔当勤望三秀,吝心消豁……”杨羲抬头时,只觉满室星斗落入怀中。

岁月在江南山水间流过。她在临汝水西筑起的醮坛,渐渐被野草吞没。某日春雨初霁,八十岁的女冠黄灵徽踏泥而来。这老妪面若婴孩,道号“花姑”,竟在荒草丛中精准清理出魏夫人当年的石坛。当夜华存入梦,花姑惊醒时怀中多了一卷《黄庭内景注》。后来花姑坐化,乡人见白鹤驮其西去。

大唐大历三年,抚州石坛遗址前,鲁国公颜真卿驻足长叹。墨汁飞溅间,碑文铭记着百年前那位穿梭仙凡的女子:她为稚子熬过药,为亡夫守过灵,最终在江南烟雨中辟出贯通天人的路。道童指着碑上“魏夫人”三字问:“既已成仙,为何留迹人间?”颜真卿掷笔一笑,指向远山道观檐角:“你看那琉璃瓦——日光穿透时,才知它本非顽石。”

仙人遗踪终湮没于荒草,凡俗碑铭却将天光引向尘泥。原来最深的道法,不在霞举飞升的刹那,而在人间烟火里以心为鼎、以志为火的长久熬炼。那方没入蒿莱的石坛,正是魏华存留给世间的太乙精金鼎:淬炼一颗琉璃心,自可照破山河万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