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神仙十三(2 / 2)

终于有一天,苏耽整理好衣冠,来到母亲面前,郑重地行了大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母亲,孩儿……孩儿受天命感召,需离家远赴仙山,不能再常伴母亲左右,晨昏定省了。恕孩儿不孝!”

母亲闻言,如遭雷击,泪如雨下,紧紧抓住儿子的手:“我儿,你胡说什么!你要去哪里?你让为娘一个人怎么活?”

苏耽心中亦是万般不舍,但他知道命数已定,无法更改。他强忍悲痛,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两个陶盘,一大小,色泽古朴。他将盘子放在母亲手中,叮嘱道:“母亲勿忧。孩儿虽身在远方,亦当时刻感念母亲。这两个盘子留给您。日后您若缺少食物,只需轻轻敲记这小盘;若需钱帛衣物,便敲记这大盘。您所需要的东西,自然会出现在面前。如此,孩儿虽不能亲身侍奉,也能稍尽孝心,请您千万保重身体。”

他又领着母亲走到院中的水井边,神色凝重地说:“另外,孩儿预感到,明年开春,郡中恐有大疫流行,死者恐将过半。但请母亲记住,无论如何,只要饮用我们家这口井的水,便可安然无恙。您也务必将此话转告乡邻,让他们早做提防。”

交代完这一切,苏耽又对母亲拜了三拜,然后转身,一步步向屋后的高山走去。他的身影渐渐融入云雾之中,终于消失不见。母亲倚门远望,泪水长流,只觉得心如刀割。

苏耽离去后,母亲孤寂度日,思念成疾。一日,她试着按照儿子的嘱咐,轻轻敲了敲那个小盘,心中默想着需要一些米粮。话音刚落,那小盘中竟真的缓缓涌出了白花花的大米,足够她吃上好几天。她又惊又喜,又试了试大盘,心中想着需要些钱买盐布,果然,几串铜钱便出现在盘中。自此,母亲的生活虽孤清,却不再匮乏。

乡邻们知道了这件奇事,一开始是好奇,后来便有些风言风语,甚至有人报告了官府,怀疑苏母用了什么妖法。官府派了差役前来查验,将那两个盘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又敲又打,却始终是空无一物,只得讪讪而去。然而盘子到了苏母手中,却依然灵验如初。人们这才渐渐相信,这是苏耽的孝心感动了天地,留下的护母之法。

第二年春天,苏耽的预言果然应验了。一场可怕的瘟疫在桂阳郡蔓延开来,家家有丧,户户举哀,情况凄惨。苏母记着儿子的话,不仅自己坚持饮用井水,还奔走告知相熟的邻里。起初有人不信,但眼见着饮用苏家井水的人家果真躲过了瘟疫,而其他人家则难以幸免,于是纷纷前来取水。这口看似平常的井,成了那个黑暗时期里一方百姓的救命源泉。苏家及其亲友,也因此得以保全,阖门安泰。

苏母在儿子的庇佑和乡亲们的感念中,平安康乐地生活,一直活到一百多岁,才无疾而终,面容安详如同睡去。在她去世那天,许多人都听见屋后那座高耸入云的山上,传来了许多人的哭声,那哭声悲切而又充满敬意,仿佛在送别一位伟大的母亲。这哭声持续了许久,直到三年丧期过后,才渐渐平息。

桂阳的百姓们,为了铭记苏耽的至孝和拯救乡里的恩德,也为了感念苏母养育了如此优秀的儿子,大家自发筹集钱物,在苏家故宅附近为他母子修建了一座祠堂,四时祭祀,香火不绝。那口救命的井,也被称为“苏仙井”,清水长流,仿佛在无声地讲述着那段关于仁孝、信义与神迹的古老故事。

这个故事,穿越千年时光,依然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它告诉我们,至诚的孝心,能够感天动地,创造奇迹。苏耽的仁孝,不仅温暖了母亲的晚年,更在危难时刻庇护了一方乡邻。真正的“道”,或许并非遥不可及的仙术,而是根植于日常的善良、责任与爱。这份源自心底的纯孝与仁爱,本身就是一种最温暖、最强大的力量,能够穿越时空,滋养后世,成为我们民族血脉中不朽的传承。心存善念,力行孝道,这便是凡人所能触及的、最真实的“仙缘”。

4、漆筒仁术

太原尹公度晚年腰间总悬十来个漆竹筒,走起路来沙沙轻响。乡人只知他是通晓天象的先生,却不知筒中丹药能避乱世刀兵。黄巾乱起时,他取朱砂丸分赠邻舍,佩者箭矢近身则偏斜。更奇在大疫之年,他指甲挑些药粉抹人门楣,那户便似有清气屏障,咳喘之声尽绝。

弟子黄理居陆浑山中,虎患噬人。尹轨教他斫木为柱,分埋茅屋五里外四方。符印盖下当夜,山民窥见吊睛白额虎巡至柱旁,忽如撞上无形高墙,长啸折返。自此虎踪绝不入五里界内。

某日见孝子伏棺痛哭,知是贫不能葬。尹轨取铅片呵起书符,投入火盆。青烟散尽,灰烬里竟卧着白花花十两纹银!孝子捧银的手直颤:“这……这铅……”

“铅还是铅。”尹轨指他心口,“是你孝心化了它。”

最惊心在洛阳城头。他夜观星象,忽掷筒中丹药入井。次日叛军破城,满街横尸,唯饮过此井水者虽伤不死。血光里有人见他解下空筒排置街心,箭雨掠过时,竹筒嗡嗡震响如蜂房,流矢尽数钉入筒中。

临终那夜,尹轨召弟子至庭中。漆竹筒一一解开,倒出的非药非丹,却是干涸的血痂、生锈的箭镞、虎须与鸟羽。“此皆世间苦难所化。”他笑抚筒壁,“今当尽还天地。”扬袖间竹筒腾空,噼啪裂作万千翠竹拔地而起,枝叶间垂挂露珠落地成药。那竹海涛声百里可闻,病者闻之则愈。

原来他腰间竹筒从不曾封盖——瘟疫兵戈、虎啸乌啼,皆化作筒底簌簌轻尘。所谓仙丹灵符,不过是仁者以天地为炉,炼人间苦痛作续命的香。

5、紫石心焰

会稽才子介象弃了锦绣文章,独入东山修道。渐渐显出些神异:茅草尖上煮鸡,草茎焦黑鸡却皮黄肉嫩;手指村东头,整里炊烟不起,鸡犬三日哑然;拂袖扫过集市,满街人如被钉在座上。

闻说《五丹经》可通天道,他踏遍九州无果,遂入深山苦思。倦极卧于青石,忽觉额间湿热——猛虎正伸舌轻舐!介象睁眼笑道:“若是天神遣你护我,便卧下;若是山精试我胆魄,速去。”虎耳抖动,长尾扫过山岩,隐入林莽。

复行至幽谷,见满地紫石润如葡萄,莹莹生光。俯拾两枚怀揣,谷中忽涌寒雾障目,只得折返。转身却撞见彩衣少女立松树下,十五六岁模样,霞帔缀着星月纹样。

“求仙姑赐长生方。”介象伏地恳请。少女指尖忽燃起青焰:“长生火在此,你拿得走么?”介象解衣兜火,火焰却穿透布帛落地不熄。少女轻笑点他心口:“五内即是丹炉。”扬手掷来那两枚紫石。

紫石入手滚烫,竟化入掌心。介象归途试术,指涧水成美酒,化顽石作羊羔。夜宿破庙,取枯草编作灯芯,以指为烛——灯火摇曳中,紫石在皮肉下发出搏动红光。

某日吴王试其能,锁于丹室三日。侍卫开门时,介象正以指为笔,在青烟上画鹤。墨鹤振翅穿墙,直飞云霄。王惊问奥妙,介象解衣示胸——心口处紫斑如焰,隐透药香:“《五丹经》不在竹帛,在柴米呼吸间。”

后逢大旱,介象登坛祈雨。咒未毕,忽自解衣襟。众人惊呼:那心口紫斑已裂,绽出红莲状火苗!火舌舔舐旱云,惊雷裂空,暴雨倾盆而下。待雨霁,坛上唯余灰烬如莲座,中有两枚紫石圆润如初。

原来猛虎所舐,是点醒他灵台方寸;紫石入心,要烧尽尘俗妄念。世人求丹炉火候,不知真火在心头——焚尽我执时,瓢饮粒米皆成金丹。

6、白伞仙缘

桂阳少年成武丁十三岁便身长七尺,在县衙当差。他寡言疏淡,旁人笑他痴愚,却不知他胸中自有丘壑。这日奉命赴京归来,途经长沙已暮色四合。驿馆客满,只得露宿野柿树下。

半梦间忽闻树梢人语:“明早去长沙卖药。”晨光熹微中,但见两只白鹤振翅入云。成武丁心念一动,急赴市集,果见二白衣人擎素伞徐行。他拦路作揖:“请先生用饭。”二人默然食毕便走,成武丁紧随数里。白衣人回身笑问:“所求何事?”少年伏地:“仆闻先生怀济世术,愿侍左右。”伞下相视一笑,玉匣中取出一卷素帛,赫然现着“成武丁”三字金纹。

“君当为地仙。”二丸赤丹入喉,霎时天地澄明——他能辨百鸟私语,见草木经络如观掌纹。

归乡后任府吏。某日乌鸦绕梁疾呼:“大火!大火!”成武丁夺门而出,片刻背回八十老妪。火舌舔上屋檐时,邻舍方惊觉。又见县衙梁柱蚁穴密布,谨言修缮。府君嗤笑:“稚子妄言!”三日后暴雨倾盆,公堂轰然坍塌,唯他站立处片瓦未伤。

一日忽掷笔叹道:“仙缘已至。”解下佩刀布履交与同僚:“烦告家人收存。”言毕倒地气绝。棺木入土时,送葬队伍忽闻骡鸣彻天——武昌冈上,青衫人跨骡西去,身影没入云霞。

家人想起佩刀布履,开棺却不见尸身,唯七尺青竹杖横陈棺中。杖身犹带体温,刀履无踪。府君令掘坟查验,坟茔早空,唯见竹根穿透棺底,直扎黄泉。

乡人遂称武昌冈为骡冈。采药人说雾浓时,能见白伞双影立冈上,风里送来药香。更有樵夫赌咒:某年山洪暴发,见青竹杖横架断崖,踏杖过涧者,足下恶浪立化清波。

原来那素伞遮的不是风雨,是点化痴人的天机;青竹替了形骸,正因真仙风骨原就如竹——虚怀可纳万仞云,劲节能架滔天浪。

7、星坠青囊

晋明帝单骑潜入姑熟城时,王敦正与郭璞对坐分鹿。烛火噼啪,王敦忽掷盏:“你我共谋大事,何故沉默?”郭璞凝望窗棂外紫微垣星群,但见帝星清光大盛,群星拱卫如铁甲。他缓缓道:“方才见日月精灵、五岳神只皆列阵护驾,王师此去,恐犯天威。”

王敦拍案而起,刀鞘撞得杯盘乱颤。郭璞闭目,袖中蓍草自行排列——凶卦已成。他心知此劫难逃,却仍昂首入狱。

铁窗透月,郭璞竟在草席推演起星辰轨迹。狱卒惊见:他指尖血书于墙,字迹化作青鸟穿石而出,衔来纸笔丹砂。三载着成《青囊书》,墨迹间星斗流转,狱室夜夜生辉。

行刑日大雪漫卷。王敦亲临刑场:“尚能卜自身否?”郭璞仰天而笑:“臣命尽今日午时。”忽解下囚衣:“请赐布袍。”袍刚加身,刽子手鬼头刀已至颈前。

血溅三尺之际,异象陡生——刑场槐树轰然倒塌,压死监斩官;郭璞怀中《青囊书》化作青烟直冲霄汉。更奇在尸身入土时,建康城中百姓俱见一只青鸟绕梁三匝,投入秦淮河心,水面浮出郭璞亲笔绝句:

星斗藏襟终成谶,青囊焚尽见天心

当年他助王导营建建康城,曾埋九鼎于玄武湖底。后逢大旱,湖底鼎纹竟浮出水面,依其纹路开渠引水,枯城复得甘霖。农人夜半常见青衫客立渠畔,拂晓唯见蓍草沾露。

占尽天机者,终为信义赴死;青囊焚时,星斗方落回人间。原来通天彻地的奥义,不在窥破命数,而在明知不可为时,整一整衣冠慨然前行——那天机最深处的微光,原是人心中不灭的操守。

8 、月谶孤灯

晋时安定郡的尹思,元康五年上元夜忽命幼子:“去,看月中可有异象?”童子扒着窗棂惊呼:“有蓑衣人佩剑立着,怕要发大水!”尹思闭目掐算:“不是水……是乱兵将至。”孩子不解:“阿爹怎知?”“那剑实为长矛,月影藏杀伐气。”他抚着儿头顶轻叹,“大乱三十年,方得小安。”

是年秋,胡骑果然踏碎北地月光。血火延烧处,尹家窗棂总映着那夜父子并立的剪影。三十载乱世浮沉,尹思白发垂肩时,幼子已殁于兵燹。临终夜忽指月笑叹:“矛锈了。”当夜叛军哗变自溃,烽火渐熄。

能窥天机者,终要眼睁睁看预言碾过至亲骨肉;月轮阴晴可测,人间劫数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