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神仙六(2 / 2)

河东人王乔在叶县当县令,每月初一十五必准时入京朝见天子。次数一多,汉明帝起了疑:这人千里迢迢,怎么连个车马仆从的影子都没见着?

皇帝密令太史暗中窥探。太史回禀:王大人每次快到时,总有两只野鸭自东南方向飞来。下回双凫再现,太史带人张网猛扑——网里空空如也,只孤零零躺着一只鞋。仔细一看,竟是四年前明帝亲赐给尚书省官员的官靴!

更奇的是,每当王乔动身赴京,叶县衙门的堂鼓无人敲击,竟自发轰鸣,声震洛阳城。直到某日,一口莹润玉棺无声降落在县衙庭院。众人合力去推,玉棺纹丝不动。王乔见了,神色了然:“是天帝召我回去了。”他沐浴更衣,从容卧入棺中。棺盖随即自动合拢。当夜棺椁葬于城东,泥土无风自动,堆成坟茔。那一晚,叶县所有的牛羊都莫名浑身汗透,喘息不止。

百姓为他建起“叶君祠”,香火鼎盛。皇帝命人将那面自鸣鼓迎入都城,悬于都亭之下,鼓却从此寂然无声。有人说,王县令本就是古仙人临凡,此番不过是借玉棺归返了云汉之上。

凡人只见他消失的车辙,却不知神迹早已落于尘寰——那双凫是魂,那玉棺是舟,连泥土都懂得为归真的灵魂自动封丘。最深的行迹,从不在世人追逐的喧响里,而在心通天地时,万物自发的回响之中。

4、死生之间

洞庭山道士周隐遥,总说自己是仙人“里先生”的后人。他修习的是“太阴炼形”的秘法——一种在死亡中重生的道术。第一次“死”在焦山崖窟时,他嘱咐弟子:“看好我的尸身,莫让外物侵扰。六年后我若复生,记得给我备好衣裳。”

弟子守着那具渐渐腐败的尸身,虫蚁滋生,恶臭弥漫,唯有五脏如生。第六年,奇迹发生:那枯骨竟重新生出血肉。弟子备好温水为他沐浴更衣,只见他发如墨染,胡须硬直如鬃,全然一副壮年模样。十六年后,他又一次“死”去;再过七年,再次重生。四十年光阴流转,他“死”了三次,活了三次,年近八十却容颜不过三十。

这奇闻惊动了隋炀帝,丰厚赏赐将他召至东都,他却只求归山。唐太宗贞观年间,又将他请入长安内殿,恭敬请教长生之道。周隐遥望着帝王,缓缓摇头:“陛下,臣所修者,不过一介匹夫之术,枯守尸身,仅利己身。帝王修道却不同,您口中一言,可泽被万民,山河蒙福。那才是通天彻地的大功德啊!” 他终究回到了寂静的洞庭山。

世人追逐的,常是那枯骨生肌的奇观;而智者所求,却是以生之光芒照亮尘寰。周隐遥三度穿越死生之门,最终点破的至理竟是:真正的长生不在血肉的重塑,而在将有限生命融入更广阔的人间山河——此身虽朽,此心所照,万古长存。

5、柴门仙踪

中山靖王的后人刘商,放着好好的合肥县令不当,偏痴迷于清静无为的道术。尤其对那些玄乎的金石丹药,越是难寻的方子,他越要千方百计弄来。有人得了丹方却凑不齐药材,他二话不说,自掏腰包给人备齐炉鼎药石,助人炼丹,从不图半分回报。后来索性辞了官,泛舟苕霅溪上,最终在武康上强山脚下结庐而居。

怪的是,但凡有樵夫药农上门,哪怕背篓里只是寻常草木,他也必定高价收下。渐渐地,他那篱笆小院里,各色草药堆积如山。一日,他拄着竹杖在田埂闲步,忽听路旁密林深处传来人语:“中山刘商,今日当得真术了,此乃他阴德深厚、心念至诚所感啊!” 刘商急拨开枝叶查看——林深寂寂,哪有人影?

他心头猛跳,奔回家中,目光落在那堆草药山上。前几日,一个寻常樵夫来卖柴,柴捆里夹着一把不起眼的药草,他照例高价收了。此刻细看,那草叶脉络隐隐流转着清气。他取来洗净炮制,依法服下。月余,花白鬓发竟转乌黑浓密,面容红润如初生婴孩;脚下生风,疾步能追奔马;攀援险峰峭壁,气息悠长不见疲态。

山民们只道刘先生得了仙缘,却不知那“真术”白术,就曾混杂在樵夫背来的寻常柴草里,静静躺在他堆满药材的院中。他散尽千金助人炼丹时,从未想过回报;他诚心收下每一把山民药草时,亦不识珍宝——那天道酬善的玄机,偏就藏在他无心中垒起的草木堆里,只待一缕清风,送来林间那声无人听闻的仙家私语。

世人寻道,常跋涉于名山大川,叩问于高门秘阁。殊不知真术或许就在你院中,在那些曾被善意温柔以待的微末草木间。心田若广纳善缘,自有天音引路,让蒙尘的珍宝,在恰好的晨光里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