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缝隙里露出的,却不是他熟悉的、属于江妍的任何一种眼神。没有茫然,没有恐惧,没有痛苦,甚至没有焦距。
那是一种纯粹的、空洞的、毫无生气的灰白。像蒙尘的玻璃珠,倒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光源,冰冷得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她就那样“看”着玻璃墙外的方向,瞳孔涣散,毫无反应。
那双空洞的、毫无生气的灰白瞳孔,直勾勾地“望”着玻璃墙外的方向,穿透了厚重的特制玻璃,穿透了空间,也穿透了沈烽瞬间凝固的血液。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冻结。
沈烽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所有的感官都死死聚焦在那双睁开的眼睛上,屏住呼吸,连砸在玻璃上的拳头都忘了收回。
林杰站在控制台前,身体同样僵住,镜片后的狂热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近乎贪婪的期待取代。
他的手指还悬停在触摸屏上方,忘记了动作,所有的精密仪器、瀑布般的数据流,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病床,和床上终于睁开眼的人。
死寂。
只有仪器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和心电监护仪稳定下来的“嘀——嘀——”声,成为这片凝固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然后,病床上的人动了。
不是剧烈的痉挛,也不是无意识的抽动。那只插着留置针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手肘弯曲,撑住了身体下的床垫。动作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弱和迟滞,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生硬的决心。她的身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离开了床铺的支撑,坐了起来。
白色的被单从她身上滑落,露出底下同样雪白的病号服,宽大的领口下,隐约可见包裹着胸口的厚厚纱布。她坐得很直,像一株被强行扶正的、濒临折断的细竹。那头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更衬得那张脸毫无血色,脆弱得如同初雪。
她的头,极其缓慢地转动着,脖颈的动作带着明显的僵硬感。
空洞的灰白瞳孔扫过巨大环形玻璃墙外模糊的人影,扫过那些闪烁着幽光的冰冷仪器,最后,定格在几步之外、穿着白色实验服的林杰身上。
林杰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激动和小心翼翼,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妍妍?你……醒了吗?”
他试图在她脸上寻找任何一丝熟悉的情绪,任何一点属于“江妍”的痕迹。期待像野火一样在他眼底燃烧。
玻璃墙外的沈烽同样死死盯着她的脸,试图从那片灰白中捕捉到哪怕一丝微弱的星光。
坐在病床上的女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那动作生涩得如同新生的婴儿第一次尝试控制自己的眼睑。长长的睫毛像脆弱的蝶翼,轻轻扇动了一下。
然后,她的目光,那两潭毫无波澜的灰白死水,再次凝固在林杰脸上。
林杰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期待、狂喜、一种掌控命运的眩晕感让他指尖微微发麻。他向前又迈了一小步,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诱哄孩童般的温柔:“妍妍?是我,林杰。认得我吗?”
玻璃墙外,沈烽的拳头死死抵着冰冷的玻璃,指甲几乎要嵌进强化材料里。
他死死盯着那张苍白脆弱的脸,试图从那片空洞中捕捉到一丝涟漪,一丝属于“江妍”的星光。
病床上的女人,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没有声音,只是一个微小的、近乎痉挛的开合弧度。接着,她放在身侧的那只没有插管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动作僵硬,关节仿佛生了锈的机械,带着一种非人的迟滞感。那只苍白的手,五指微微张开,朝着林杰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抬起。
林杰的瞳孔猛地收缩,巨大的狂喜几乎冲破他的天灵盖!她回应了!她在尝试触碰他!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想要握住那只向他抬起的手,想要感受那久违的、失而复得的温度!
然而——
那只抬起的手,并没有伸向他。
它抬到与肩同高的位置,停住了。然后,那只手以一种极其精准、却又毫无生命力的角度,缓缓地、缓缓地翻转过来。
掌心向下。
五根纤细的手指,在惨白的灯光下,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收拢。
最终,握成了一个空心的拳头。
一个毫无意义、纯粹模仿动作的、僵硬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