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的话音在书房内落下,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陈遇瞬间领会了他的意图——这是要以赵猛为饵,钓出那些潜伏在红星厂家属院周围、试图对赵猛父母下手的“鳖”。
“我明白了。”陈遇沉声应道,目光转向书房门口。赵猛那高大魁梧的身影正不安地徘徊着,像一头被关在笼中的焦躁雄狮,时不时望向红星厂方向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无处发泄的怒火。
陈遇走出书房,对赵猛招了招手:“猛子,过来一下。”
赵猛立刻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遇哥,啥指示?是不是让俺回去了?”
陈遇将他引到一旁稍微僻静点的廊柱下,低声道:“回去暂时还不行。不过,高组长有个任务交给你。”
“任务?”赵猛眼睛一亮,只要能让他做点什么,比干等着强一百倍,“啥任务?俺保证完成!”
“给你爹妈打个电话。”陈遇看着他,语气平静,“就用你平时那个咋咋呼呼的劲儿,告诉他们你拿了冠军回来了,但在外面惹了点麻烦,可能连累家里了,心里憋屈,发发火,问问家里情况,尤其是……问问你爹那几盆宝贝君子兰怎么样了。”
赵猛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用力一拍大腿,压着嗓子,眼中闪烁着兴奋和凶狠交织的光芒:“俺懂了!遇哥!这是要俺唱戏给那帮龟孙子听是吧?放心!论演戏,俺现在可是专业的!保管让他们听得真真儿的!”
他摩拳擦掌,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一场充满风险的诱敌行动,而是另一场他擅长的“比赛”。
高寒的一名队员无声无息地递过来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手机,外观与普通智能手机无异,但内部显然经过了改装。赵猛接过手机,深吸一口气,走到院子角落一丛茂盛的冬青旁,酝酿了一下情绪。
很快,他粗犷又带着明显烦躁和委屈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喂!妈!是俺!猛子!”他嗓门刻意拔高,“啥?睡了?这都几点还睡!……哎呀,俺回来了!冠军!对!牛逼吧?……牛逼啥啊!妈,俺跟你和爹说,俺可能惹大麻烦了!”
他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沮丧和后怕:“不是在国外……就是,就是有人看俺不顺眼,看咱旭遇不顺眼!使阴招!差点……差点就回不来了!俺这心里憋屈啊!……啥?俺没事,俺皮实!就是担心你俩!咱那片家属院,最近没啥生人晃悠吧?……门锁好了就行……俺爹呢?睡了?他那几盆命根子君子兰咋样了?没让人偷了吧?……哦哦,开花了?挺好……俺跟你们说,最近都小心点,陌生人来敲门别随便开,听见没?……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俺会小心的!挂了挂了,烦着呢!”
他这番“表演”情绪饱满,从最初的“报喜”到后面的“诉苦”、“担忧”,再到最后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将一个夺冠归来却惹上麻烦、心情烦躁又担心家人的糙汉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尤其是最后问君子兰的那一句,看似突兀,实则精准地将“家中有值得关注之物”的信息传递了出去。
躲在暗处监听的可能存在的耳朵,很难不相信这是一个真实而焦虑的儿子的电话。
电话挂断,赵猛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走回陈遇和高寒面前,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混合着紧张和得意的笑容:“咋样?高组长,遇哥,俺这‘台词’功力还行吧?”
高寒那涂着油彩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冰冷:“可以。保持通讯设备开启,放在身边。你可以去准备转移了。”
“是!”赵猛挺起胸膛,虽然对即将离开熟悉的遇龙苑去往未知的安全点有些忐忑,但想到这是为了爹妈和所有人的安全,他便没有任何犹豫。
就在这时,王小虎安排好园区警戒事宜,也匆匆赶了回来,他脸上黑灰还没擦干净,带着一身烟火气,凑到陈遇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狠厉:“遇哥,高组长,刚接到老厂区那边咱们自己人(指原红星厂子弟,现旭遇员工)传来的信儿,确实有几个生面孔在赵叔他们家楼下转悠,形迹可疑,被咱们厂里退休的保卫科老刘头带着几个老哥们儿盯上了!嘿,那帮老家伙,眼神毒着呢!”
红星机械厂家属院,那是一个有着独特凝聚力和警惕性的小社会。几十年的厂区生活,左邻右舍都知根知底,哪个犄角旮旯多了只陌生的野猫都能被议论半天,更别提几个行为鬼祟的外来人了。这种源自基层、自发形成的监控网络,有时候比专业的安保布控更加无孔不入和难以察觉。
高寒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立刻对着耳麦低语了几句,显然是调整了针对红星厂家属院的布控方案,将这股意想不到的民间力量也纳入了考量。
“告诉老刘头他们,发现异常,立刻报警,或者联系墙上贴的社区民警电话,不要擅自行动。”陈遇叮嘱王小虎,他深知这些老工人的血性和对厂子、对老伙计的感情,怕他们一时冲动反而陷入危险。
“明白!俺已经嘱咐过了,让他们当‘朝阳群众’,只盯梢,不动手!”王小虎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
遇龙苑内,转移工作正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
赵猛、老韩、刘星三人被要求只携带极少量的个人物品。赵猛往一个背包里胡乱塞了几件换洗衣服,又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沉甸甸的冠军奖牌和“单尾最重”奖杯用软布包好,塞进背包最底层,嘴里嘟囔着:“这玩意儿可得带着,辟邪!”
老韩则仔细地检查着他的钓具箱,将几枚他用了多年、手感最佳的拟饵单独取出,放进贴身口袋,然后合上箱子,对前来协助的“利剑”队员平静地说:“好了,可以走了。”
刘星的动作最快,他只带了一个轻便的双肩包,里面除了几件必需品,就是他那台从不离身的加固平板电脑。他推了推眼镜,对一脸担忧望着他的林薇(张伟妻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他们的家人——王静抱着安安,林薇,以及老韩的妻子(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性)也都做好了准备,脸上虽有不安,但更多的是对丈夫\/父亲的理解和支持。
“利剑”小组的队员引导着他们,分别登上那三辆黑色越野车。车辆随即发动,没有鸣笛,没有亮灯,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驶出遇龙苑,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去向成谜。
看着车辆消失的方向,陈遇心中稍定。至少,最直接的目标已经被保护起来。
院内,紧张的气氛并未因部分人员的离开而缓解。陈平、毛凤英、林国栋、赵梅几位老人带着希希、牛牛、晓晓等年纪稍大的孩子回到了内院。孩子们虽然被今晚接连的变故吓得够呛,但毕竟年纪小,注意力容易被转移。希希和牛牛两个小子很快就在毛凤英拿出的一盒积木前重新找到了乐趣,开始嘀嘀咕咕地搭建他们的“堡垒”,声称要“保护奶奶和妹妹”。
晓晓则文静地坐在苏雨晴身边,小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机器人模型,那是孙宇用废弃零件给他做的,他低着头,不时偷偷抬眼看看眉头紧锁的爸爸和周围那些表情严肃的叔叔们。
安安依旧睡在书房沙发上,林莉坐在旁边,轻轻握着女儿的小手,目光却不时担忧地望向书房门口。
周凯也没闲着,他调整着摄像机的角度,小心翼翼地记录着院内的一切,既不能泄露机密,又想保留这份在危机中凝聚的珍贵影像。他低声对走到他身边的张伟说:“伟哥,你说咱们这经历,拍成电影得多带劲?绝对比好莱坞大片真实!”
张伟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屏幕的冷光,他正通过加密网络远程监控着数据流,闻言头也不抬,淡淡回道:“先确保我们能活到电影上映再说。”
周凯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也是。”
孙宇和李文博则已经凑到了一起,就在院子的石桌旁,铺开了带来的图纸和笔记本电脑,开始低声讨论“星煌-改”的应急研发预案,时不时因为一个技术细节争论几句,完全沉浸到了他们的专业世界里,仿佛周围的肃杀气氛都与他们无关。
赵强围着王静刚才坐过的地方转了两圈,心里空落落的。他挠了挠头,看到角落里那只被炸坏的兔子灯残骸,一股邪火又冒了上来,走过去对着那破兔子灯踢了一脚,骂道:“都是你这破灯惹的祸!” 结果用力过猛,脚趾头磕在硬邦邦的灯骨架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抱着脚单腿在原地蹦跶,引得不远处正在搭建“堡垒”的希希和牛牛好奇地张望。
王小虎看着赵强的囧样,没好气地骂道:“活该!你自己鼓捣的破玩意儿,还怪上灯了?赶紧过来帮忙清点一下园区还能动用的工程设备和老师傅名单!”
赵强悻悻地放下脚,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嘴里还不服输地嘀咕:“俺那灯本来是要改造成园区最亮的崽……”
这小小的插曲,像一颗投入紧张湖面的石子,泛起一丝无奈的涟漪,冲淡了些许凝重的气氛。
书房内,高寒带来的设备已经全部架设完毕,屏幕上分割显示着滨城市区地图、省城重点区域监控、加密通讯拦截数据流,以及……红星厂家属院的实时监控画面(部分来自官方天网,部分来自“利剑”小组隐蔽布置的镜头)。
陈遇站在高寒身边,看着屏幕上那个他从小长大的熟悉院落。夜色中,家属楼大多灯火已熄,只有零星几盏窗户还亮着,街道上空无一人,显得异常安静。但他知道,在这片宁静之下,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狩猎。
“目标已进入预定区域。”一名“利剑”队员冷静地汇报,屏幕上,几个被红框标注出的身影,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接近赵猛家所在的那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