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陈遇的喜悦中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就在审核进行到一半时,他注意到父亲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后脸色就有些不对,眼神中透露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他悄悄问毛蛋,毛蛋也只是含糊地说:“好像是厂里来的电话,具体不清楚,姑父没说。”
夜晚的庆功宴气氛热烈。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为来之不易的胜利干杯,为团队的坚韧干杯,也为即将打开的国际市场干杯。陈平师傅也喝了几杯,话比平时多了些,反复说着“遇仔长大了,有出息了”,但眼神深处的阴霾却并未散去。
散场后,陈遇搀扶着微醺的父亲回家。月光下,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家属院门口,陈平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红星机械厂那庞大的、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厂区,久久不语。厂区里只有零星几点灯光,显得异常寂静,与往常机器轰鸣的景象截然不同。
“爸,厂里……是不是有什么事?”陈遇终于忍不住问道。
陈平转过身,借着月光看着儿子已经褪去青涩、显得坚毅沉稳的脸庞,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疲惫:“遇仔,认证通过了,爸替你高兴,真的。咱们‘旭遇’的路,算是闯过了一个大关。可是……红星厂……怕是……怕是要过不去这个坎了。”
陈遇的心猛地一沉:“怎么回事?”
“今天下午,厂里开了中层干部会。”陈平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市里的决定下来了……红星机械厂,部分车间……要停产整顿。涉及到的职工……要……要下岗分流。”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从父亲口中听到“下岗”这两个字,陈遇还是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他仿佛看到了前世父亲得知下岗消息时那瞬间佝偻的背影,看到了母亲偷偷抹泪的愁容,看到了整个家属院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的景象。
“咱们家……”陈遇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所在的科室,也在名单上。”陈平的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不只是我,你林叔林婶(林莉的父母),还有院里好多老邻居,都在这次的分流名单里。文件……过几天就会正式宣布。”
一阵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陈遇看着父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老的脸,心中百感交集。重生以来,他拼命努力,就是想改变前世的悲剧,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如今,“旭遇”刚刚迈上正轨,认证通过,前景一片光明,可家庭的根基,父母工作了半辈子的工厂,却要在时代的浪潮中倾覆。
“爸,别担心。”陈遇握住父亲粗糙的大手,那双手因长年与机械打交道而布满老茧,此刻却有些冰凉,“有我在,‘旭遇’在,咱们家塌不了!天无绝人之路!”
陈平看着儿子眼中坚定的光芒,心中稍慰,但眉宇间的忧虑并未散去:“唉,爸知道你现在有本事。可厂里这么多老兄弟、老姐妹,他们怎么办?一辈子都献给了厂子,突然没了着落……”
这一夜,陈遇失眠了。认证通过的喜悦,被即将到来的下岗潮的阴影彻底冲淡。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寂静的夜,脑海里翻腾着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抉择。他知道,真正的风暴,马上就要来了。这不仅是他家庭的危机,也是“旭遇”面临的一次重大考验,甚至可能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机遇。他必须尽快和团队商议,拿出应对之策。
与此同时,林莉在北京的宿舍里,也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却掩不住一丝哽咽:“莉莉,没什么大事……就是厂里可能有些变动……你好好上学,别担心家里……”
挂了电话,林莉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北京的夜空,心中充满了对父母的担忧和对未来的迷茫。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想给陈遇打电话,却又怕影响他刚刚结束的认证。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两个年轻人的心头。
认证通过的欢呼声犹在耳畔,但一场席卷无数家庭的时代风暴,已悄然逼近。陈遇知道,他的人生和事业,即将迎来一场比技术认证更加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