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半,天气阴恻。尽管还没有雨滴打在头顶,但街道上有如群鸟知潮般的,人流渐疏。
爱闲逛的老奶奶手持扇子,高高举过头顶,遮住眼周的一出昼光,感慨:“天欲下雨,娘要嫁人。”
人行道上,一方地砖消失了。或是损毁,亦或是本就松动,终于在某刻悄然遁去,留下一个齐整的凹陷。
空缺如此规整,反倒显得分外的寂寥突兀。人若踩进去,至多一个趔趄,大多不会为此驻足感怀。
然而我凝望那约莫五厘米的深处,目光所及,那浅浅的凹陷似无底渊薮。视线愈是胶着,足下的大地便仿佛失了依凭,整个人也虚无缥缈起来,向那方寸的幽暗沉坠下去。
就像内心的某块,美满的时候以为缺失一小部分并不影响整体的完整,直到那块坑洞真切真实的从柔软的平整凸起,才能忍着疼痛不能忽略一些道理。
人在难过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塌进这个洞里了,任凭风景再好,我只能看见这个洞了。
定了定,我轻轻跨过去,站在一棵榕树下,背靠一座路牌。
迟羽工作的那家奶茶店就在两点钟方向的位置,沿着这条路大概五六米远。已经没什么人了,有且可见的唯一一个线下顾客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人。
迟羽负责前台,上班期间的她打扮可没有昨晚那么潇洒酷炫。似乎每一个上学上班的人都不得不接受体制化的改造,好比学生必须穿校服,从业人员也有自己的上班服饰。
眼中的她,头顶黑色贝雷帽。上身搭了件米白色短袖衬衫,衣领是轻巧的娃娃领,边缘褶皱修饰。
头发是为了便利而向后扎成发髻,两鬓的发梢自然而然的散漫出来,从耳廓飘飘然流落而下,发尖掠过纤细柔和的脖颈,点触领口处微微暴露的锁骨。
外披黑色围裙,罩外还有一个半月形状的口袋,就跟袋鼠妈妈一样。
纤长的指节娴熟的将磨砂塑料袋撑成圆圈,奶茶杯放上去,轻轻一提便自下而上的套住了。
我默默注视她上班时的样子。
上班时的迟羽和昨天晚上那个话痨神经完全不是一码事,远远的能看到顾客正跟她交流什么。迟羽面无表情,遍布她脸部每一寸的清寂并非某种生硬,更像是一种消极抵抗。
因为我这双还没近视的眼睛并未读出什么“不耐烦呀”、“好讨厌啊”之类的情绪。感觉她知道摆着张臭脸带来不了什么,于是干脆当作自己死了,身体还在动,错开性的把真挚的灵魂与身体切割。所以出卖劳动力挣扎在体制之下的是一具没有思想的尸体,而真正的能够象征生命的意志已经遨游九霄云外。
唇齿一开一合之间,她说话态度都无比的正常,与普通人无异。更加印证了我对她的猜想,荒诞只是为了反抗荒诞。
待那位客人提着奶茶离开,我再悄悄接近。风信子藏到身后,要是被她同事看到,误会就更解不清了。
来到她面前,中间隔着一张柜台。她注意到我,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也不感到意外,仿佛早有预料我会来。
一句话不说太冷场了,我清了清嗓子,装模装样的看着天花板悬挂的菜单屏,说:“有没有什么招牌产品推荐一下?”
她一本正经的回道:“珍珠奶茶、椰果奶茶,我也可茶。”
后方操作间正聚在一起闲聊的两个女员工纷纷震惊的翘起脑袋,投来诧异的眼光。
奔袭而来的尴尬席卷我后背每一寸毛孔。
“最后一个是什么茶?没听说过。”
她嘴巴微笑,眼睛没笑,向我解释:“想懂?等我下班,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教你。”
后面那两个看着年纪也不老的女孩更震惊了,眼睛瞪的如铜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