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年岁尚幼,学识浅薄,尚有许多典籍未曾读通,许多道理未曾悟透。此刻出仕,恐怕……有负先生与玄德公厚望。”
这是实话,也是他最后的,一层薄薄的防御。
他虽然自负,却不自大。他知道自己还需要沉淀。
沈潇闻言,笑了。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孔明,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本上的道理,终究是死的。这天下的风云变幻,这百姓的疾苦哀乐,才是最生动的学问。”
他站起身,走到诸葛亮面前,目光温和而真诚,仿佛一位循循善诱的师长。
“你若觉得学识不够,那便更好办了。”
“你可愿,随我一路行走?亲眼体会各处地方不同的事情。”
“不仅如此,”沈潇看着他,抛出了他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杀手锏。
“当今天下第一的大儒,海内公认的文宗,郑玄郑康成公,如今便在长安”
“你若愿往,潇,愿为你引荐。让你随侍康成公左右,日夜聆听圣贤教诲!”
郑!康!成!
这三个字,对任何一个大汉读书人来说,都意味着一座无法逾越的,活着的泰山!
那是……活着的圣人!
诸葛亮呼吸再一次停滞!
如果说,沈潇之前描绘的蓝图,是对他“理想”的感召。
那么“拜师郑玄”这个提议,就是对他“个人”的,最无法抗拒的终极诱惑!
他心潮澎湃,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答应下来。
可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叔父诸葛玄那张严肃而充满期盼的脸,还有兄长诸葛瑾、幼弟诸葛均的身影。
那股火热的心,又猛地沉了下去,变得冰冷。
沈潇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暗叹一声,知道火候到了。
他没有直接点破,而是换了一种更温和,也更残忍的方式。
“孔明,你是在顾虑你的家人,对吗?”
诸葛亮点点头,嘴唇紧抿,没有隐瞒。
沈潇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轻声问道:
“我来猜猜,你叔父诸葛玄,是否曾与你推演过天下大势?”
“譬如,让你兄长诸葛瑾,前往江东,投效将来的江东之主,因其沉稳练达,必能立足。”
“又让你,来投将来荆益州之主,因你有经天纬地之才,可谋一世富贵。”
“至于你的幼弟诸葛均,则留守家中,或寻机北上,看看以后北方霸主。”
“一门三杰,分投三主。无论日后这天下归于谁手,你琅琊诸葛氏,都能保证香火不绝,富贵不失。这,便是当世士族最顶尖的生存智慧,对也不对?”
沈潇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温柔的刀,没有丝毫杀气,却一刀一刀,将诸葛亮心中那点名为“家族”的骄傲与温情,剖析得血淋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诸葛亮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没错!
沈潇所说,与他叔父在密室之中,对他的教诲,一字不差!
这,就是家族的宿命,是他们自以为傲的智慧。
“孔明啊孔明。”沈潇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一丝引导,“你可知,这煌煌四百年大汉,为何会崩塌至此?”
“非是宦官之祸,也非是黄巾之乱。”
“根子,或许就藏在这所谓的‘生存智慧’之中。”
“正是这无数‘保全家族’的私心,这无数‘狡兔三窟’的算计,将一个完整的国家,撕扯得四分五裂!你们将忠诚分给了不同的主公,将才华献给了不同的阵营,你们保全了小家,却……亲手毁掉了那个能庇护所有人的,‘大家’把资源弄进你们的小家,让大家中的多数人吃不饱,穿不暖,让社会不断的内卷。”
沈潇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刘辟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面无人色。
疯了!这个人疯了!他这是在指着天下所有士族的鼻子骂啊!
诸葛亮呆立当场,浑身冰凉。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家族的安排。他一直以为,这是智慧,是深谋远虑。
可今日被沈潇点破,他才发现,这所谓的智慧背后,是何等冷酷的自私!何等绝望的现实!
沈潇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走上前,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
那力量,沉稳而温暖。
“孔明,抬起头来,看着我。”
诸葛亮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了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又饱含着无尽期许的眼睛。
“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
“你是愿意,继续在你家族那方小小的棋盘上,做一枚身不由己,为一家一姓之私谋划的棋子?”
“还是愿意,随我一道,站到这天下的棋盘前,去做那为天下万民,执掌风云的下棋人?!”
“孔明,来长安吧!”
“你的棋盘,不该在汝南,更不该在诸葛家。”
“你的棋盘,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