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的破布帘被掀开，一个面黄肌瘦、脸上带着淤青的人族老者探出头，看到门口的食物。
他愣了一下，警惕地四下张望，没看到人，只看到一只颜色花哨的小乌龟爬走的背影。
老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迅速捡起门口的食物，缩回了窝棚里，低声道：“奇怪，哪来的？”
睿厚德在巷子里转悠了将近一个时辰，凭借其毫不起眼的外表和精湛的演技，听到了许多零碎的信息：
黑狼卫的暴行、底层妖族的怨气、几个小帮派的摩擦、以及人族奴隶更加凄惨的处境。
他还隐约听到有妖提起，最近有神秘的大人物在暗中打听关于古老龟族的消息，这让他心头一动。
直到天色渐暗，他才按照约定，爬回约定的偏僻角落。何不牧已经在那里等候。
“怎么样老睿？有收获吗？”何不牧低声问。
睿厚德瞬间恢复本性，挥舞着小爪子，压低声音：
“有一些吧，黑狼卫不得妖心，底层怨气大得很！还有，好像真有别的龟在附近活动的消息！不过得再仔细打听。”
他将听到的信息筛选重点，快速说了一遍。
何不牧认真听着，目光闪烁：“底层怨气可利用，龟族消息，很好。
我这边也有些收获，城主府和狼灭确实不和，似乎是因为利益分配和万妖大市的主导权问题。有个叫毒蛇帮的，似乎和城主府走得近，常跟黑狼卫抢地盘。”
两人信息一汇总，合欢城错综复杂的势力图景渐渐清晰起来。
就在何不牧与睿厚德交换情报时，突然，街道另一端传来一阵骚动和凶狠的呵斥声！
“黑狼卫办事！闲杂滚开！”
“站住！再跑格杀勿论！”
只见几名黑狼卫正在追赶一个踉跄奔跑的瘦弱身影！
那似乎是一个年轻的人族男子，衣衫褴褛，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布包，脸上满是惊恐。
周围的妖族纷纷避让，眼神麻木，或带着幸灾乐祸，无人敢阻拦。
那男子慌不择路，竟朝着何不牧他们所在的偏僻角落跑来！
“妈的！找死！”一名黑狼卫狞笑一声，抬手便是一道幽绿色的狼形爪风，直扑那男子后心！
这一爪狠辣无比，若是击中，那男子必定殒命！
何不牧眼神一冷。
他并非滥好人，但眼睁睁看着黑狼卫如此肆意虐杀人族，且是在他眼前，他无法坐视不理。
就在那爪风即将及体的瞬间，何不牧所站的阴影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
下一刻，那追得最前的黑狼卫突然感觉脚下一滑，仿佛踩在了一块无比光滑的冰面上。
他“哎哟”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狼狈不堪地向前扑去，那记狠辣的爪风也打歪了，轰在旁边墙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爪痕。
而那个逃跑的人族男子，则被一股巧劲一推，踉跄着拐进了另一条更黑暗的小巷，瞬间消失不见。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其他黑狼卫看来，就是同伴自己脚滑失手，让目标跑掉了。
“废物！”领头的小队长骂了一句，看了眼那男子消失的小巷，啐了一口，“妈的，算那两脚兽运气好！”
几名黑狼卫骂骂咧咧地追进了小巷。
偏僻角落阴影里，何不牧缓缓收回手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肩头的睿厚德眨了眨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啧啧，老何，出手够隐蔽的啊！星衍之力绊脚丫子，这招损是损了点，但好用！”
何不牧淡淡道：“总不能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杀人。”
这时，何不牧目光微动，看向侧后方的一个垃圾堆，睿厚德也同时看了过去。
只见那垃圾堆后面，缓缓探出半个脑袋，正是刚才那个逃跑的人族青年。
他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眼神中带着恐惧和一丝感激，看向何不牧所在的阴影，似乎察觉到了刚才是谁帮了他。
但他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飞快地鞠了一躬，然后再次缩回头，迅速消失在复杂的巷道深处。
“哦？这小子，感知还挺敏锐。”睿厚德有些意外。
何不牧若有所思：“是个机灵的。看来这苦水巷，也并非全是麻木待宰的羔羊。”
经此一扰，两人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走吧，老睿。先回驿站。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接下来需要更深入地接触一些目标。”何不牧低声道。
睿厚德嗖地一下窜回何不牧肩上，缩进壳里：“走走走！这破地方味道太难闻了！龟爷我需要回去用灵液洗洗鼻子！”
两人身影融入夜色，悄然离去。
回到百族驿那间简陋的客房后，睿厚德立刻从何不牧肩上跳下来，在桌子上兴奋地爬来爬去，绿豆眼闪闪发光。
“老何，你说，神秘大人物打听古老龟族！”他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这指定是冲着我们赑屃一族来的！说不定就是流落在外的老伙计，或者哪个知道内情的！”
何不牧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合欢城永不熄灭的妖异灯火：“但这消息太模糊。大人物可能是友，也可能是敌。当年你们一族被打散封印，仇家估计也不少。”
睿厚德爪子一挥，满不在乎：“管他是友是敌！只要是线索，龟爷我就能顺藤摸瓜！明天，明天我就再去苦水巷深处转转，那边妖杂，三教九流啥都知道点！说不定能挖出更多料！”
他搓着爪子，已经开始规划：“得换个策略，光偷听不行，得主动搭讪，嗯，假装走丢的宠物龟？或者拿点小零嘴跟那些小妖崽子换消息？龟爷我这么人见人爱，肯定没问题！”
何不牧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笑了笑：“行，你自己把握分寸。别玩脱了，真让人抓去当宠物炖汤就行。”
“就我这修为，能有人炖我？借他十个胆！”睿厚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龟爷我壳硬着呢！倒是你，老何，你那边有啥计划？光听酒馆闲扯可不行。”
何不牧目光微凝：“酒馆消息只是佐证。我打听到，毒蛇帮的老巢蛇窟，就在城南的污沼区。
他们的三当家竹叶青，是个贪财好色、头脑简单的角色，常在一家叫醉妖楼的地方厮混。或许可以从他那里打开突破口，摸摸城主府的底。”
睿厚德绿豆眼一转：“竹叶青？这一听就不像好东西！老何你小心点，别让蛇给缠上了，那种地方，嘿嘿，容易腐蚀你这种纯情少男的心志啊！”他贼兮兮地笑道。
何不牧瞥了他一眼，懒得接这茬：“我有数。你顾好你自己就行。”
次日傍晚，华灯初上，合欢城南区污沼区更是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劣质惑心草、酒精和某种甜腻香粉混合的怪异气味。
醉妖楼是这里最大的销金窟，莺歌燕舞，妖影幢幢，充斥着放纵的喧嚣。
何不牧化身的佣兵炎角，穿着一身半旧的皮甲，腰间挂着弯刀，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他收敛了大部分气息，但那真神境三级左右的妖力波动，以及久经沙场的冷硬气质，还是让一些寻衅的低阶妖修下意识地避让。
他目光扫过喧闹的大堂，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
在二楼一个视野较好的卡座里，一个穿着华丽绸衫、面色苍白、眼带邪光、额角有着细微青色蛇鳞的妖修，正左拥右抱，享受着狐女侍奉的酒水。
他身边还围着几个谄媚的跟班。正是毒蛇帮的三当家——竹叶青。
何不牧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在不远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要了杯烈酒，看似自斟自饮，神识却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笼罩过去，捕捉着那边的谈话碎片。
“三爷，最近手气真旺！听说您在赌坊又大杀四方？”
“哼，小意思！要不是狼牙堡那帮黑皮狗最近看得紧，爷赢得更多！”
“是是是，不过三爷，听说城主府最近对咱们帮的生意，有点意见？”
“放屁！影蛇卫那帮阴货懂个屁！这合欢城的地下生意，离了咱们毒蛇帮，他魇毒老妖玩得转？等着吧，万妖大市的时候，有他们求着咱们的时候！”
“那是那是，三爷英明！”
谈话内容多是吹捧和帮派摩擦，没什么核心机密，何不牧耐心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竹叶青似乎喝得有点多了，推开身边的狐女，骂骂咧咧地起身，朝着后院的茅厕方向走去。
机会来了。
何不牧不动声色地起身，看似随意地跟了过去。
后院相对安静一些。
竹叶青解决完生理问题，正系着腰带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何不牧身影一闪，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声音低沉：“竹叶青？”
“谁？！”竹叶青吓了一跳，酒醒了一半，下意识地想挣脱，却感觉肩膀上那只手如同铁钳般，蕴含着恐怖的力量，让他浑身妖力一滞，根本动弹不得！
他惊恐地抬头，看到何不牧那双冰冷的竖瞳。
“问你点事。”何不牧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城主府和狼牙堡，最近到底在闹什么？魇毒老妖想干什么？”
竹叶青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感觉对方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捏碎他的肩膀。“你，你是谁？敢动我，毒蛇帮不会放过你！”
何不牧手指微微用力。
“啊——！”竹叶青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感觉肩胛骨快要裂开，“我说！好汉饶命！城主，城主大人好像是在找一样东西，好像是什么残图？
狼灭那混蛋也想抢功劳，两边最近为了这个争得很厉害，还，还死了几个探子。”竹叶青疼得龇牙咧嘴，语无伦次地快速说道。
残图？何不牧心中一动，源星龙契就是以残图形式存在，难道是指源星龙契？魇毒老妖和狼灭也在找这个？
“还有呢？关于龟族，知道什么？”何不牧继续问。
“龟族？”竹叶青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没听说啊，合欢城没什么厉害的龟妖，啊！等等！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好像是有个神秘买家，在黑市悬赏打听古老龟族的下落，出价很高！但没说是谁，我就知道这么多！真没了！”
就在这时，后院入口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有其他客人过来。
何不牧眼神微闪，松开了手，低声道：“今天的事，敢说出去，你知道后果。”
说完，身影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
竹叶青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捂着剧痛的肩膀，脸上满是惊骇和后怕。
他根本没看清对方是怎么消失的！
何不牧回到大堂，放下酒钱，迅速离开了醉妖楼。
得到的信息虽然零碎，但很重要。
城主府和狼牙堡的目标可能是源星龙契碎片，而且还有神秘买家打听龟族消息！
与此同时，苦水巷深处。
睿厚德再次开始了他的潜行侦查。
这次，他叼着一小块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散发着微弱灵气的肉干，在巷子里“艰难”地爬行，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但嘴馋”的样子。
果然，没爬多远，就被几个在巷子里追逐打闹的小妖崽子发现了。
“咦？快看！好花的小乌龟！”一个顶着兔子耳朵的小妖喊道。
“它还叼着肉干呢！”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猪妖眼睛放光。
“抓住它！把肉干抢过来！”几个小妖一拥而上。
睿厚德内心狂笑：“上钩了！”
表面上却吓得“魂飞魄散”，叼着肉干“慌不择路”地乱爬，引得小妖们大呼小叫地追赶。
最终，他“被迫”爬进了一个堆满破桶的死胡同，“绝望”地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几个小妖围了上来，得意洋洋：“跑不掉了吧！快把肉干交出来！”
睿厚德眨巴着绿豆眼，奶声奶气地开口：“你，你们别抢我的肉干，我告诉你们哪里还有更好吃的好不好？”
小妖们一愣，还能说话？灵智不低啊！
“哪里还有？”小猪妖吸溜着鼻涕问。
“我知道好几个地方藏了好吃的！”睿厚德“怯生生”地说，“但是，你们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小妖们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你们，有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和我长得差不多，但是很大很大，壳是灰白色的老乌龟啊？”睿厚德努力比划着。
小妖们面面相觑，摇头：“没听说过，”
“很大的乌龟？苦水巷没有，黑沼林那边好像有挺多大乌龟，但都是笨笨的，壳是黑的，”
“哦，”睿厚德有点失望，但还是继续问：“那最近有没有很厉害、很神秘的妖怪，在打听关于乌龟的事情呀？”
一个小猫妖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说：
“啊！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我在垃圾堆那边玩，听到两个穿黑斗篷的妖怪说话，好像说什么，古老的驮碑圣龟，线索在合欢城，听起来好吓人，我就赶紧跑了！”
驮碑圣龟？睿厚德心里猛地一跳！这指的就是他们赑屃一族！
“穿黑斗篷的妖怪？他们长什么样？去哪了？”他急忙问。
小猫妖摇摇头：“没看清脸，他们很快就消失了，好像往，往城北黑石区那边去了，”
城北黑石区？那是合欢城更混乱、更危险的地方，盘踞着许多亡命徒和神秘势力。
睿厚德强压激动，把肉干推给小妖们：“谢谢你们！这个给你们吃吧！”
小妖们欢呼一声，抢过肉干跑了。
睿厚德待在角落里，绿豆眼闪烁着兴奋与凝重交织的光芒。
有线索了！对方是敌是友尚不清楚，但至少证明，除了他，确实有其他势力在寻找赑屃一族！
而且线索指向了合欢城的黑石区，但那边危险程度远超苦水巷，他这小彩的伪装未必够用。
得从长计议，或许，得拉上老何一起？
当晚，百族驿客房内。
何不牧和睿厚德再次交换情报。
“城主府和狼灭在争抢源星龙契碎片？还有第三方神秘买家？”睿厚德听完何不牧的收获，绿豆眼眯起，“这水是越来越浑了，”
“你那边的消息更关键。”何不牧神色严肃，“驮碑圣龟，这几乎明指你们赑屃一族。黑斗篷神秘客，看来盯上你们一族的不止一方势力。”
他沉吟片刻：“城北黑石区是合欢城的法外之地，盘根错节，比毒蛇帮难缠得多。”
睿厚德挥着小爪子打断了他，绿豆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戏谑：
“打住打住！老何，你操心过头啦！龟爷我现在啥修为你忘了？就黑石区那帮歪瓜裂枣、土鸡瓦狗，加起来还不够龟爷我伸个懒腰活动筋骨的！”
他得意地晃了晃五彩斑斓的小脑袋：
“龟爷我去那儿，就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主要是怕动静闹太大，一巴掌不小心把整个区拍没了，坏了咱们暗中查案的大计，那多不好玩？得讲究个策略，低调，嗯，低调！”
何不牧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失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确实，对你来说不存在危险，只有合不合适出手的问题。”
他收敛笑容，正色道：
“既然如此，黑石区这条线确实可以优先跟进。对方直接提及驮碑圣龟，线索比毒蛇帮那边更直接。但你打算怎么查？真一巴掌全拍扁了筛信息，确实有点过于粗暴了。”
睿厚德绿豆眼滴溜溜一转，嘿嘿笑道：
“哪能啊！龟爷我现在是文明龟，讲究以德服人！明天我就去黑石区转转，装成迷路的傻白甜小彩龟，看看哪个不开眼的想抓我或者有啥坏心思，顺便听听他们脑子里都在想啥。
找到正主儿，再友好地跟他谈谈心，保证问啥说啥，宾至如归！”
何不牧嘴角微抽，他能想象到那个“友好谈心”的画面感有多强，为那个可能存在的黑斗篷神秘客默哀零点一秒。
“行，你有分寸就好。”何不牧点头，“源星龙契碎片那边也不能放松。毒蛇帮竹叶青这条线我还得盯着，看看那个神秘买家到底什么来头。双线并进。”
“没问题！你查你的钥匙，我找我的龟孙儿，啊呸，是龟族同胞！”睿厚德挥舞着小爪子，“咱们双龟，呃，双雄合璧，其利断金！把这合欢城给他翻个底朝天！”
计划商定，两人各自调息。
睿厚德趴在桌上，看似睡觉，实则体内浩瀚如星海的力量缓缓流转，感知着这座城市深处隐藏的无数气息，尤其是城北方向那混乱而浓烈的区域，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夜色中的合欢城，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一场由至高存在主导的游戏，即将在这法外之地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