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光柱消散的瞬间,何不牧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从滚烫的油锅里捞出来,又狠狠扔进了冰窟窿。眼前光影扭曲,空间折叠带来的眩晕感还未完全褪去,一股混杂着血腥、焦糊和潮湿水汽的刺鼻气味,便蛮横地灌入鼻腔。
脚踏实地。触感冰冷坚硬,是某种打磨光滑的石板。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不再是蚀骨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也不是秘境穹顶虚假的星空。而是一片残破的废墟。
熟悉的山峰轮廓仍在,却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以往震慑人心的穹顶碎裂了大半,裸露的岩层焦黑一片,如同丑陋的疮疤。琼楼玉宇坍塌倾颓,精美的雕梁画栋被暴力撕碎,散落在被污水浸泡的泥泞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水系法术残留的阴冷湿气,以及建筑焚烧后的呛人烟尘。断壁残垣间,隐约可见凝固的暗红血迹和未被清理干净的残破法器碎片。
死寂。一种劫后余生、却带着巨大创伤的死寂。
“这,这是家?”云勿进瘫坐在何不牧脚边,胖脸上的油汗混着灰尘,小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玄冥水宫那群王八蛋真打上门了?!”
石敢当拄着布满裂纹的石柱,铜铃大眼扫过满目疮痍,古铜色的脸庞肌肉紧绷,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如同受伤的野兽。
慕容雪冰魄剑域无声收缩,清冷的眸子扫过废墟,寒意更盛,剑尖微微震颤。
小九趴在何不牧肩头,熔金左瞳警惕地扫视四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新生的混沌龙鳞微微炸起。
何不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十年垃圾佬生涯,眼前这片废墟,撕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宗主!”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沉稳。
他迅速从怀中摸出那枚玄霄真人赐下的传讯玉符——玉符表面布满细密裂纹,灵光黯淡,显然在之前的战斗中受损严重。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一缕精纯的混沌道火,小心翼翼注入玉符。道火温和,带着修复之力,如同涓涓细流抚过干涸的河床。
嗡——
玉符微微震动,裂纹处亮起微弱的白光,断断续续的意念传来,带着深深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悲怆:
“不牧,你们回来了,好,回来就好。”
“玄冥水宫勾结‘黑渊’趁虚而入,护山大阵被内鬼所破。”
“弟子伤亡惨重,元婴长老折损三人,金丹、筑基,更是不计其数。”
“宗门,守不住了,为存续道统,已迁往 ‘墨谷’。”
“墨谷?”何不牧眉头微蹙。这个名字他从未在宗门典籍中见过。
“墨谷乃墨之阡前辈隐世之所。”玄霄真人的意念带着一丝感激,“墨前辈与我宗开山祖师有旧,闻讯仗义援手开启‘千机引’接引我等。”
“墨之阡前辈,乃古墓隐世一族当代守陵人,精擅阵法、炼器,造诣通天。”
炼器?!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何不牧心中激起涟漪!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块冰冷坚硬、边缘流转着时空涟漪的巡天官镰刀碎片!
“尔等持此玉符,注入灵力,墨谷自会接引。”玄霄真人的意念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微不可闻,“保重,重建宗门,未来靠你们了。”
玉符光芒彻底熄灭,裂纹依旧,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墨谷,古墓隐世,炼器……”何不牧低声重复,眼中精光闪烁。
烬大爷在识海里也来了精神:“古墓派?玩机关傀儡和打铁的老古董?有点意思!小子,你那块‘硬菜’说不定真能找到下嘴的地方了!”
“兄弟,咋办?这破玉符还能用不?”云勿进凑过来,看着何不牧手里那布满裂纹的玉符,胖脸愁苦,“胖爷我现在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睡他三天三夜,最好再有个热炕头。”
“注入灵力。”何不牧言简意赅,将玉符平托掌心。
暗金色的混沌道火再次涌出,这一次更加凝练温和,如同温养一件脆弱的瓷器,缓缓包裹住玉符。
嗡!
玉符猛地一震!裂纹处迸发出比之前更强烈的白光!
一道凝练的光柱冲天而起,并非射向天空,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半空中蜿蜒转折,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小齿轮和榫卯结构组成的立体符文!
符文旋转,中心射出一道柔和的光束,指向西南方一片被云雾笼罩的连绵山脉。
“跟上!”何不牧低喝一声,率先踏出。熔炉之心自然流转,将众人笼罩其中,隔绝了废墟中弥漫的阴冷死气。
他步伐沉稳,速度却极快,每一步落下,脚下焦黑的土地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平,留下淡淡的温暖痕迹。
云勿进等人连忙跟上。穿过废墟,越过被污浊洪水淹没的灵田,一行人循着光束指引,深入西南群山。
山势愈发险峻,古木参天,藤蔓虬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沉寂、带着淡淡金属锈蚀和机油混合的奇异气息。
光束最终消失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山坳前。前方是陡峭的崖壁,布满青苔,看不出任何入口。
“到了?”石敢当扛着石柱,瓮声瓮气地打量着光秃秃的崖壁,“门呢?让俺撞开?”
他话音未落,面前的崖壁突然发出低沉的“咔咔”声!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活动筋骨!厚重的岩层如同活板门般向两侧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
洞口边缘并非粗糙的岩石,而是打磨光滑、镶嵌着复杂青铜齿轮的金属框架!齿轮缓缓转动,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咔哒”声,如同某种巨大机械的心跳。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金属、机油、地下寒气以及…某种灼热炉火的气息,扑面而来。
“欢迎来到墨谷,玄天宗的小朋友们。”一个干涩、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声音从洞内阴影中传来。
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他身形佝偻,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宽大工装袍,袍子上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刻满符文的锉刀、闪烁着幽光的扳手、缠绕着细密铜线的钳子…乱糟糟如同移动的工具架。
脸上皱纹深刻,如同风干的核桃,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能穿透金属的探针。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露出的双手,皮肤干枯,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的烫伤疤痕,指甲缝里塞满了黑乎乎的油泥。
正是墨之阡。古墓隐世一族,当代守陵人。
他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众人,在何不牧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穿透了熔炉之心的领域,在何不牧袖口处停留了一刹,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进来吧,地方不大,挤挤。”墨老的声音依旧干涩,没什么热情,却也不显冷漠,如同陈述一个事实,“玄霄小子在里面躺着,死不了,就是有点吵。”
他转身,佝偻着背,率先走入幽深的洞口。那件油污工装袍下摆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众人紧随其后。踏入洞口的瞬间,眼前豁然开朗!
这哪里是什么山洞?分明是一个掏空了整座山脉建造而成的、巨大无匹的地下工坊都市!
头顶是高达百丈的弧形穹顶,镶嵌着无数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萤石,模拟着天光。脚下是平整的、由巨大青石板铺就的道路,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风格奇特的建筑。
这些建筑并非木石结构,而是由巨大的青铜构件、暗沉的合金板材、甚至某种半透明的晶石拼接而成!
形态各异,有的如同倒扣的巨碗,表面布满旋转的散热鳍片;有的如同直插穹顶的方尖碑,碑体上流淌着幽蓝色的能量纹路;还有的干脆就是由无数巨大齿轮咬合而成的堡垒,齿轮缓缓转动,发出低沉而恒定的轰鸣!
空中,并非空无一物。一道道由精钢轨道构成的立体交通网纵横交错,造型迥异的机关载具在其上飞速穿梭:有喷吐着蒸汽的青铜车厢,有依靠反重力悬浮的流线型梭车,甚至还有几只木鸢形态的飞行器,扑腾着覆盖金属羽毛的翅膀,灵巧地避让着轨道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