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门外沙恩派来的信使那仓皇逃离的脚步声,以及汽车引擎不甘的嘶鸣声最后的余韵,彻底被窗外那永恒不变、如同天地呼吸般磅礴的瀑布轰鸣所吞噬、覆盖后。
这座隐匿于深山之中的吊脚楼内,终于迎来了一段相对而言,真正意义上的、不受外界打扰的、内在的宁静时光。
然而,无论是苏景明还是莎玛,都清晰地知道,这宁静如同暴风眼中心那片短暂而诡异的平和天空,看似风平浪静。
实则底下依旧涌动着未散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湍流,以及正在酝酿的、即将接踵而至的、新的不确定性。这是一种暴风雨间歇的喘息,而非终结。
苏景明没有立刻起身去处理其他事务,甚至没有再去碰触那杯放置在竹制小几上、早已凉透、茶汤颜色变得深沉的野山茶。
他只是深深地、将自己陷进那张承载了他许多不眠之夜的老旧竹椅里,闭上了眼睛。
他并非是在小憩,那平稳而规律的呼吸节奏,以及眉宇间微微蹙起的、如同在解析某种复杂公式般的纹路,都表明他正处在一种深层次的思考与复盘状态。
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将今晚发生的一切——从金融市场上的惊涛骇浪,到露易丝那通歇斯底里的越洋电话,再到沙恩信使的深夜到访——
所有的信息碎片,进行着梳理、整合、分析,试图从中勾勒出更清晰的局势图谱,并预判下一步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数。
莎玛则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的一张矮矮的、用老竹根制成的小板凳上。她双手抱着膝盖,将下巴轻轻地搁在并拢的膝盖骨上,这个姿势让她显得有些娇小,带着一种寻求安全感的依赖。
她那头如同金色瀑布般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那双湛蓝色的、如同最纯净冰川湖水的眼眸,时而抬起。
悄悄地、认真地凝视着闭目养神中的苏景明,时而又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片似乎永恒不变的、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天幕,眼神有些许迷离,思绪早已飘远。
露易丝那完全失了贵妇风范、只剩下泼妇般歇斯底里的哭闹与威胁;沙恩那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近乎低声下气的求和。
还有那通依旧被重重迷雾包裹、使用变声器、语焉不详的神秘电话……这一夜之间,如同汹涌潮水般接连涌来的、光怪陆离的信息与事件,猛烈地冲击着她过往相对单纯、宁静的世界观。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苏景明所身处并且游刃有余地主导着的这个世界,是何等的波谲云诡、危机四伏,何等的真实而残酷。
这里的每一步前行,都如同在无形的刀尖之上跳舞,优雅与危险并存;每一次决策。
都牵扯着足以让无数人命运倾覆、让王国崛起或崩塌的巨额资本与无形硝烟。胜负之间,不仅仅是数字的增减,更是意志、智慧、乃至人性的较量。
时间,在这种半是宁静半是悬心的等待中,悄然流淌。不知具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因为心境感觉更加漫长。
窗外,那原本浓重得如同泼墨、仿佛永无止境的墨色天幕边缘,开始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的、介于灰与白之间的鱼肚白。
这微弱的光线,如同最顶尖的画师手中那最纤细的画笔,蘸取了最稀薄的颜料,正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地,开始尝试在巨大的天穹画布上。
勾勒远处那些沉睡的、群山峰峦那模糊而雄伟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轮廓。新的一天,正在以一种无可抗拒、不容置疑的自然伟力,悄然掀开它的扉页。
也几乎是在这天地将明未明、阴阳交替的、最是敏感的时刻,莎玛放在衣服口袋里那只小巧的手机,再次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清晰的短信提示音。
“嘀”的一声,在这黎明前最是万籁俱寂的时刻,显得格外突兀、刺耳,瞬间打破了室内那种微妙的平衡。
莎玛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一僵,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先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依旧闭着眼睛、仿佛毫无所动的苏景明,然后才动作有些迟疑地、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来自国际航空公司的、标准的航班确认提醒短信,而发件人一栏,那个名字赫然在目——露易丝。
短信内容简洁、格式化,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现实感:确认了一张从瑞士苏黎世国际机场飞往中国贵州省会贵阳龙洞堡国际机场的单程经济舱机票。
航班号,起飞时间,抵达时间……所有信息一应俱全,清晰得残酷。而那个抵达时间,就在……明天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