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明结束了与徐震天那通信息量巨大、牵扯着未来无数可能性的漫长电话。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部加密手机外壳冰凉的金属触感,以及长时间紧握后留下的细微汗渍。
他动作略显迟缓地将手机轻轻放在那张被岁月磨得光滑温润的厚重木桌边缘,机身与木质桌面接触时,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叩”的轻响。
在这骤然回归寂静、只剩下窗外瀑布永恒轰鸣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为刚才那场跨越千里的沉重对话,画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带着一丝尚未完全从商业权衡中抽离的疲惫,下意识地再次搜寻那个此刻与他同处一室的身影,却发现莎玛不知何时已悄然移步到了那扇面向山谷的木质回廊窗前。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那件过于宽大、显得空荡荡的靛蓝色土布衣裙,在朦胧如水银般倾泻而入的月光与屋内那盏老式白炽灯散发出的昏黄光晕交织下。
勾勒出一种单薄而孤直的剪影,仿佛一株自异域飘零而来、却意外在这片山野夜色中寻到立足之地的植物,带着一种摒弃了所有华丽装饰后的、近乎原始的决绝与坚韧的美感。
凝视着这个与周遭古朴环境既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为一体的背影,苏景明感觉自己那本已纷乱如麻的心湖深处,不受控制地再次泛起了更为复杂、难以名状的涟漪。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如同一台年久失修、接触不良的老式电影放映机,开始闪烁一些破碎却色彩鲜明、带着刺痛感的画面碎片——
那是徐一蔓那张曾经明媚如春日海棠、却也会在极端情绪下扭曲如风雨中残花的熟悉脸庞。
他清晰地忆起了她过往那些如同失控的野火般、极端到近乎疯狂、不顾一切的行为,那些以“爱”为名、实则如同淬毒匕首般直刺人心的伤害,像一根根无形却深深扎入血肉的倒刺。
曾经那么顽固地嵌在他的心壁之上,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隐秘的疼痛。他无法自欺欺人,那些行为的根源,剥开所有偏执与失控的外壳,内核确实源于一种近乎病态的、深入骨髓、融入血液的爱恋。
正是因为爱得太过浓烈,太过投入,太过恐惧失去,所以当那由爱转化而成的伤害如同海啸般袭来时,所带来的毁灭性冲击才显得那般彻骨铭心,几乎在瞬间就将他与她之间多年来小心翼翼构建起的信任高塔与温情堤坝,冲击得摇摇欲坠,裂痕遍布。
他曾一度悲观地认为,那些深刻的创伤与隔阂,此生都难以真正愈合,如同瓷器上无法消除的冰裂纹。
然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另一组画面也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强势地闯入了他记忆的闸门——
那是金陵大酒店顶楼那间奢华却冰冷的总统套房里,莎玛公主,不,是此刻站在窗前的莎玛,那双被浓密睫毛遮掩、却依然能看出泛着湿润光泽、充满了不被理解的委屈、难以言说的不甘。
以及在他那番直白话语冲击下所产生的、灵魂深处震动的眼眸。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当时对她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那些关于个人尊严不容践踏、关于家国底线绝不退让、关于他苏景明无论如何也绝不可能接受“入赘”和“改国籍”这等带有屈辱性和政治捆绑意味条件的、近乎残忍却无比坦诚的剖白。
他同样无法对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撒谎,在迪拜那段共同奋斗、充斥着紧张博弈与短暂温馨的日日夜夜里,在那无数场没有硝烟却惊心动魄的金融战役中。
他与这个不仅拥有惊人美貌、更兼具聪慧头脑、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与尊贵身份截然不符的纯真与执拗的女子之间,并非全然是冰冷的利益计算与职业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