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明最后那番话,尤其是那几个字——“恨你,恨你们迪拜王室……”
——像带着倒钩的毒刺,又像沉重冰冷的铅块,深深地扎进她的心口,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从未想过,也从未经历过,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决绝的地步,会与“恨”这样充满毁灭性、带着永恒诅咒意味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在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围绕她的词汇是“宠爱”、“羡慕”、“敬畏”和“算计”,但从未是“恨”。这个字眼太过尖锐,太过陌生,也太过……沉重。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去,仿佛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以及那更沉重的、名为“现实”的负担。
宝蓝色的真丝睡袍下摆,像一朵骤然失去了所有生机与水分、萎靡凋零的蓝色妖姬,铺散在颜色浓艳的地毯上,形成一片忧郁的色块。
她将脸深深地埋进并拢的膝盖之间,湿漉漉的、尚带着水汽的长发如同海藻般垂落下来,彻底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
只有那微微颤抖着的、单薄脆弱的肩膀,和偶尔从臂弯深处传出的一声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吸气声,清晰地显示出她此刻内心正在经历着怎样一场无声的、却足以撕裂灵魂的风暴。
委屈吗?有的,而且汹涌澎湃。他那样直白地、几乎不留情面地指出她无法像母后那样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点明她婚姻那无法摆脱的政治捆绑属性。
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精准而残忍地刺破了她一直试图忽略、或者说是用浪漫幻想小心包裹起来的、那个由王室规矩和利益网络构成的、华丽而冰冷的泡沫。痛彻心扉。
愤怒吗?似乎……在得知了母后背着她提出的那些苛刻的、甚至带有侮辱性(从他坚决的态度来看,他确实是如此认为的)的条件后。
那股因被“拒绝”而燃烧了几年的怒火,突然失去了赖以支撑的燃料,变得摇曳而微弱,最终只剩下灼烧后的灰烬,带着苦涩的余温。
失落吗?铺天盖地,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那个关于“凤凰金融控股”超级帝国的蓝图,那个他依然愿意以平等姿态与她携手合作的提议。
像寂寥夜空中骤然绽放的最为璀璨夺目的烟花,刚刚在她眼前勾勒出令人心醉神迷、热血沸腾的光芒与形状,就瞬间湮灭在他随之而来的、那冷酷如冰的现实判断里——
“你做不到”。这三个字,比任何直接的拒绝都更让人绝望。那是对她能力的否定,也是对她所处牢笼的终极宣判。
那么……恨他吗?
莎玛在心底最深处,反复叩问自己这个最关键的问题。答案几乎是立刻浮现,清晰得让她自己都感到一丝意外——否定的。
非但不恨,反而……有一种奇怪的、久违的、甚至让她想放声大哭的被尊重感。
他宁愿带着“遗憾”走进坟墓,宁愿永远珍藏“美好”,也不愿用“自私卑劣”的方式“伤害”她,“侮辱”那份他称之为“最纯粹”的感情。
这种在她所处的、一切都明码标价、感情也可以作为筹码的王室环境中,几乎绝迹的、近乎迂腐和理想主义的“尊重”。
像一道微弱却无比温暖、坚定执着的光,穿透了她被王室规矩、利益计算和虚荣浮华层层包裹、已然有些冰冷的内心,照亮了某个早已被遗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