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笼罩京城的、令人窒息的灰白停滞,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当天空中那冰冷诡异的网格纹路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当色彩重新、却略显生硬地回流到万物之上,当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和茫然——重新打破死寂时,整个京城仿佛刚刚从一个漫长而恐怖的集体梦魇中惊醒。
凝固的水流哗啦落下,溅湿了跑堂的鞋面;停滞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飞向远方;街上的行人恢复了动作,却面面相觑,脸上残留着未散的惊恐,彼此间发出的第一声询问都带着变调的颤音:“刚、刚才……是怎么回事?”
不是幻觉。所有人都经历了那万物停滞、色彩剥离的恐怖一刻。
皇宫大内,更是乱作一团。金銮殿上,恢复了行动的文武百官,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肃穆,窃窃私语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魂未定。皇帝僵直的身体微微晃了晃,扶住了龙椅的扶手才稳住身形,冕旒下的脸色苍白,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超越权力斗争、甚至超越生死恐惧的……茫然。
天威?不,这绝非史书上记载的任何一种天象异变!这更像是……像是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投下的一次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
“肃静!”司礼太监尖着嗓子,试图维持秩序,声音却同样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
皇帝猛地抬起手,止住了殿内的骚动。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些失魂落魄的臣子,最终,落在了站在武将首位、虽然同样脸色凝重,但身形依旧挺拔如松的霍云身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探究,有惊疑,有残留的恐惧,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将霍云视为唯一可能知情人甚至是……关联者的依赖。
“退朝。”皇帝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霍爱卿,御书房觐见。”
没有理会百官各异的神色,皇帝起身,在内侍的簇拥下,有些仓促地离开了金銮殿。
御书房内,熏香依旧,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冰冷的压抑感。皇帝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霍云一人。他背对着霍云,望着窗外那似乎恢复了正常、却总让人觉得哪里不一样了的天空,久久不语。
霍云静立在下首,他能感觉到皇帝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波动的情绪。他知道,皇帝叫他来,绝非为了寻常政务。
“霍云。”终于,皇帝开口,没有回头,声音低沉,“今日之事……你,可知缘由?”
霍云心念电转,他知道,此刻任何推诿或谎言都可能带来更深的猜忌。他沉声回应:“回陛下,臣……不知其详。但此异象,绝非吉兆。”
“绝非吉兆?”皇帝猛地转过身,眼中布满了血丝,紧紧盯着霍云,“仅仅是异象吗?万物停滞,色彩尽失!朕……朕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这分明是……是……”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超越认知的恐怖,最终化为一声带着压抑怒气的低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与你那日在北蛮王庭所用的‘幻象’,可有关系?!”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许久,却在今日这恐怖异象刺激下,再也无法压抑的问题。
霍云迎向皇帝那锐利而迫切的目光,心中叹息。他知道,部分真相必须抛出,才能争取到可能的同盟,或者至少,是暂时的喘息之机。
“陛下明鉴。”霍云单膝跪地,姿态恭谨,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北蛮之事,与今日异象,或有关联,却非臣所能掌控。臣当日所为,确是借助了一些……非常规之力,但其目的,只为破敌,绝无他意。而今日之变,其规模,其本质,远超当日龙城之景。臣斗胆猜测,此非人力可为,甚至……非此世之力可为。”
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皇帝:“或许,是我等之前所为,触及了某些……冥冥中的禁忌,引来了……‘上面’的注视。”
他伸手指了指天空,意有所指。
“‘上面’?”皇帝的眼瞳猛地收缩,“你是说……仙界?神罚?”
“臣不知其名。”霍云摇头,“但观其手段,冰冷无情,视万物为刍狗,绝非典籍中所载仙神慈悲之相。更像是一种……秩序,一种法则,不容任何偏离的……绝对秩序。”
“秩序……”皇帝喃喃重复着这个词,脸色变幻不定。他想起了那冻结一切的灰白,那吞噬色彩的虚无,那确实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规则执行,而非情绪化的惩罚。“因北蛮之事偏离了……秩序?”
“或许不止北蛮。”霍云意味深长地补充道,“陛下,此力若再次降临,恐非停滞片刻这般简单。”
皇帝沉默了。霍云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他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他信吗?不完全信。但他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而且,霍云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以及他那同样凝重的神色,都不似作伪。更重要的是,面对这种超越凡俗的力量,他这个九五之尊,与麾下的将领,似乎被拉到了同一水平线上,都成了需要挣扎求存的蝼蚁。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取代了部分对权臣的猜忌。如果连江山社稷都可能顷刻覆灭,那内部的权力倾轧,又有多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