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太平了!太平了!”
欢呼声、哭泣声、鞭炮噼啪作响的声音(尽管在边地,鞭炮也是稀罕物),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人声浪潮,冲刷着这支沉默行军的队伍。孩童们在队伍两侧奔跑,好奇而崇拜地看着那些浑身带着煞气、却对他们露出温和笑容的士兵。姑娘们躲在人群后,红着脸,偷偷打量着马背上那个如同山岳般挺拔的黑色身影。
霍云的名字,连同那被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的“天降神兵吓破蛮胆”的事迹,已经在北境百姓的口耳相传中,成了活着的传奇,成了能止小儿夜啼、更能带来安宁的守护神。
面对这汹涌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热情,霍云始终沉默。他依旧骑在马上,面容冷峻,只是偶尔对道路两旁的人群微微颔首。但只有跟在他身边最久的赵虎、百晓生等人才能察觉到,将军那紧抿的嘴角,比平日里更显刚硬,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压抑着比这万千欢呼更沉重的东西。
夜晚,大军在一条已经解冻、潺潺流淌的小河边扎营。篮火噼啪燃烧着,映照着士兵们兴奋未褪、又带着些许茫然的脸。他们啃着百姓送的馍馍,吃着还带着温热的鸡蛋,谈论着白日的盛况,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霍云却独自一人,立在营地边缘,望着南方沉沉的夜色。篝火的光芒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孤独的影子。远离了喧嚣,他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忧虑才清晰地显露出来。
“将军,还在想李大人?”百晓生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低声问道。他手中拿着刚刚通过特殊渠道收到的、来自落鹰涧的密报,上面的字句简短却沉重:李文渊依旧昏迷,气息微弱,情况未有起色。
霍云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那漫天的神佛幻影,那震人心魄的乐曲,那逼得北蛮王签下城下之盟的“势”,是以何等代价换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万民拥戴,这凯旋荣光,仿佛都建立在远方那个昏迷不醒的同伴燃烧的生命之上。这份沉重,远非那些欢呼和食物所能抵消。
“京城的封赏,恐怕已经在路上了。”百晓生换了个话题,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将军此番功绩,震古烁今……”
霍云打断了百晓生的话,他的目光依旧望着南方,声音低沉而清晰:“告诉兄弟们,约束军纪,不可扰民。所得百姓赠予,登记在册,若有强取,军法处置。”
“是。”百晓生应道,他明白,将军的心思,早已不在这凯旋的荣耀之上。功高震主,帝心难测,以及那远在落鹰涧、生死未卜的挚友,才是将军此刻心头真正压着的大山。
队伍继续向南,离京城越来越近。沿途的欢迎场面也越来越盛大,州府官员纷纷出城相迎,酒宴、犒劳接连不断。霍云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应对得体,却透着一种疏离。他像一尊被架在神坛上的战神,接受着万众的朝拜,内心却系于远方那一缕微弱的生机。
这一日,距离京城已不足百里。官道两旁,前来迎接的百姓队伍绵延十数里,人声鼎沸,旌旗招展,盛况空前。箪食壶浆的场面,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霍云骑在马上,看着这几乎要将道路淹没的人潮,看着那一张张洋溢着激动与感激的脸庞,他缓缓吸了一口气。
凯旋的荣耀,万民的拥戴,这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
但他知道,真正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而他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份由鲜血、奇迹和挚友生命换来的和平与功勋,去面对那即将到来的、更加复杂的漩涡。
他轻轻一夹马腹,黑色的战马迈开步子,载着他,向着那象征着权力顶峰的、亦是未知风险的京城,坚定不移地行去。身后,是万千百姓的欢呼,是箪食壶浆的盛景,也是一段传奇暂时落下的帷幕,与另一段更加莫测的故事,悄然掀开的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