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的景象如同冻结的画卷,在落鹰涧正门前铺陈开来。风卷过战场,掀起的不再是血腥,而是绣花肚兜的丝带、书生儒袍的宽袖、以及那件半透明纱衣下若隐若现的健硕胸毛。北蛮士兵们僵立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格格不入的装扮,又抬头望向身边同样滑稽不堪的同袍,大脑一片空白。认知被粗暴地撕裂,战争的严肃与死亡的威胁,被这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戏谑彻底冲垮。
“啊——!”一声凄厉的、饱含羞愤与恐惧的尖叫,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一名顶着女子珠花、身穿碎花襁褓的壮硕士兵,终于无法承受这精神上的酷刑,丢掉了手中变成拨浪鼓的“短矛”,双手抱头,发疯似的向后方跑去。
这声尖叫像是一个信号,瞬间引爆了积蓄已久的崩溃浪潮。
“魔鬼!他们是魔鬼!”
“我不要穿这个!脱不掉!为什么脱不掉!”
“滚开!别看我!”
惊恐的呼喊、绝望的哭嚎、愤怒的咒骂,交织成一片,比之前任何厮杀声都更刺耳。北蛮士兵们失去了所有战斗的意志,他们有的徒劳地撕扯着身上牢固的怪异衣物,有的像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更多的则是不顾一切地向后溃逃,互相推搡、践踏,只求远离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严谨的军阵早已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场由惊惧和荒诞催生的、彻底失控的营啸。
那支作为进攻核心的重甲方阵,此刻成了混乱的中心。穿着肚兜的百夫长试图呵斥,声音却被淹没在恐慌的浪潮里,他自己那滑稽的形象也毫无威信可言。穿着绣花鞋的士兵跌倒在地,被无数只慌乱逃窜的脚踩过,发出痛苦的哀鸣。太师椅从战马背上滑落,摔得四分五裂,而那匹战马,拖着空荡荡的缰绳,惊恐地冲入了自家溃逃的阵营,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墙头上,守军们依旧处于巨大的震撼之中。他们看着下方那群不久前还凶神恶煞的敌人,此刻如同戏台上的丑角般狼狈奔逃,一种极不真实的恍惚感攫住了他们。几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带着神经质的嗤笑声,但很快就被身边的老兵用眼神制止。这笑声在此刻显得如此突兀而又合理,仿佛是对这场残酷战争最尖锐的嘲讽。
冯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这超现实的景象中挣脱出来。他是统帅,他必须保持清醒。敌人的崩溃是事实,但危机远未解除。他嘶哑着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都别愣着!弓弩手,瞄准那些穿戴……穿戴整齐的军官和督战队!其他人,抓紧时间加固工事,抢救伤员!”
他的命令像一盆冷水,让有些茫然的守军们打了个激灵。是啊,敌人只是前沿混乱,中军主力犹在,那面苍狼旗依旧在远处冷冷地注视着一切。求生的本能再次压过了荒诞带来的冲击,残存的守军开始行动起来,动作虽然迟缓,却带着劫后余生的迫切。零星的弩箭射向溃逃人群中那些试图维持秩序的军官,进一步加剧了北蛮的混乱。
赵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混合着污渍的脸上表情复杂。他看向望楼下那个瘫坐在地、气息微弱的身影,粗犷的眉宇间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敬佩。他知道,没有李大人这神鬼莫测的手段,此刻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然而,在这片由混乱和微弱希望交织的气氛中,李文渊的意识正在黑暗的深渊边缘徘徊。他背靠着冰冷的木柱,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化作青烟散去。脑海中针扎般的剧痛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疲倦,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视线里只有模糊晃动的光影,耳朵里充斥着远处传来的、扭曲变形的哭喊与轰鸣。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以一种近乎无赖的方式,将死亡的倒计时再次拨慢。但他更知道,那头被彻底激怒的苍狼,绝不会容忍这样的羞辱。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远处,北蛮中军方向,骤然响起了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
呜——呜——
这号角声不同于之前进攻时急促高昂的调子,它缓慢、沉重,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冰山移动前发出的呻吟,穿透了前沿阵地的混乱喧嚣,清晰地传入了战场每一个角落。
号角声中,那面一直屹立不动的苍狼大纛,终于开始向前移动。
赤术,亲自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