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渊一番以退为进的陈情,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投下了一块巨石。大殿之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御座上的皇帝与躬身不起的李文渊之间逡巡,更不时瞥向翰林院队列前方那几位脸色难看的学士。
端坐龙椅的皇帝,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扶手的节奏,似乎略微加快了一丝。他并未立刻对李文渊的陈情做出裁决,目光反而转向了翰林院掌院学士,那位须发皆白、资历极深的老臣,徐学士。
“徐爱卿,”皇帝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侍读所言‘请入文书’,以及数次请求报到之事,是否属实?”
徐学士心中暗骂李文渊狡猾,面上却不得不保持镇定,出班躬身道:“回陛下,李侍读确曾递交文书。然,翰林院乃清要之地,职司安排需考量多方,尤其北境军务紧急,本院上下皆忙于为陛下分忧,处理军报、起草诏令,一时未能及时安排李侍读,亦是情有可原。且李侍读初来,于翰林院规制、典籍不甚熟悉,仓促安排,恐有不便。”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将拖延的责任归咎于“军务繁忙”和“为新员考虑”,试图轻描淡写地揭过。
皇帝不置可否,目光又扫过吏部尚书,最终落回李文渊身上:“李卿。”
“臣在。”李文渊应道。
“翰林院既有考量,你便再多些耐心。”皇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至于未及时履职一事,念你初入京城,情有可原,此次便不作追究。望你日后勤勉任事,不负朕望。”
“臣,谢陛下隆恩!定当竭尽全力,以报君恩!”李文渊再次深深一揖,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皇帝这话,看似宽宥,实则并未解决根本问题,只是将皮球又踢了回去,让他继续“耐心”等待。这无异于维持现状。
“平身吧。”皇帝淡淡道。
李文渊谢恩起身,退回队列末尾的角落。经过这番交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已然不同,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审视与忌惮。至少,经此一役,无人再敢将他视为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朝会继续进行。北境军务的讨论告一段落后,议题转向了内政。户部尚书出班,奏报了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漕运堵塞。
“陛下,近日连接急报,漕运枢纽淮安府段,因河道淤塞及沿途州县协调不力,漕船拥堵绵延数十里,数十万石漕粮滞留河道,无法按时运抵京城及北疆。若拖延日久,恐影响京畿民生及北境大军粮草供给,酿成大患!”户部尚书语气沉重。
漕运,乃大启王朝的经济命脉,南粮北运,维系京城与边关的生存。一旦堵塞,后果不堪设想。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不少官员面露忧色。
“漕运乃国之大事,何以淤塞至此?工部是做什么的?”一位御史当即出班,矛头直指工部。
工部尚书连忙出列辩解:“陛下明鉴!去岁今春,淮河上游雨水偏多,泥沙俱下,淤积加速,此乃天灾,非人力可速解。且清淤疏浚,需调动大量民夫、银钱,还需沿途州县协力,绝非工部一衙之事!”
“哼!天灾固然有之,但人祸更甚!”另一位官员接口道,“沿途州县胥吏,层层盘剥,过往漕船需缴纳各种‘常例’、‘使费’,稍有不满便故意刁难,拖延放行,此乃积弊!若不革除,纵使河道通畅,漕运亦难顺畅!”
“还有漕帮!那些江湖草莽,把持漕运,坐地起价,甚至与地方胥吏勾结,欺压船户,也是堵塞缘由之一!”
“依我看,当派钦差大臣,亲赴淮安,督办漕运,严查积弊,方能奏效!”
“不妥!北境战事正酣,朝廷重心在于兵事,岂能再分心于此?当责令漕运总督及沿途地方官,限期疏通,否则严惩不贷!”
一时间,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各部官员、言官御史纷纷发表意见,有的主张严惩渎职官员,有的建议派遣钦差,有的则认为应优先保障军务,责令地方自行解决。各方引经据典,互相攻讦,场面颇为热闹,却始终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