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典簿带着震惊与仓惶离去后,翰林院那边便如同石沉大海,再无音讯。那份无可挑剔的“请入文书”仿佛被吞没在了翰林院深不见底的官僚体系之中,既无批准,也无驳回。
对此,李文渊似乎并不意外,也并未再催促。他深知,对方需要时间重新评估他这个“变数”,而僵持本身,就是一种博弈。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暂时无法履职,他便索性将这难得的“空闲”利用起来,真正去了解和感受这座庞大的帝都。
接下来的几日,李文渊换下官服,穿着一身寻常的青色棉袍,只带着赵虎一人,如同普通士子或商贾一般,开始漫无目的地在京城闲逛。他没有固定的路线,信步由缰,走到哪里便是哪里。
他们穿过人头攒动的繁华街市,听着商贩们声嘶力竭的吆喝,看着来自天南地北的货物在此汇集、流转;他们也钻入那些狭窄幽深的胡同巷弄,观察着普通京城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听着他们用带着浓重京片子的口音谈论着家长里短、物价涨跌,乃至对北境战事的零星议论和担忧。
李文渊看得仔细,听得认真。他让赵虎买了各种街边小吃,从热气腾腾的卤煮到酥脆的焦圈,从甜腻的驴打滚到清爽的豆汁,一一品尝。他甚至在一个生意冷清的旧书摊前驻足良久,花了几个铜板,买下了一本页面泛黄、记载前朝宫廷杂闻的野史笔记。
赵虎跟在后面,起初还有些不解,觉得大人不去想办法打通关节,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闲逛。但看着李文渊那专注而平静的神情,他渐渐也明白了,大人这是在“读”这座城市。读它的繁华,读它的底蕴,读它的规则,也读它的暗流。
这一日,他们信步来到了城西的琉璃厂街。此处与别处喧嚣的市集不同,显得清雅许多。街道两旁多是经营文房四宝、古籍字画、金石玉器的店铺,招牌古朴,进出之人也多是文人墨客、士子官员模样,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与纸香。
李文渊饶有兴致地逛了几家店铺,看了看那些标价不菲的端砚、湖笔、宣纸,又欣赏了一些真假难辨的古画。在一家名为“墨韵斋”的店铺内,他被一方造型奇特、色泽沉静的洮河石砚所吸引,正与那掌柜的低声交谈。
就在这时,店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只见一辆装饰素雅却不失精致的马车在店门口停下,一名身着月白色锦缎斗篷、身姿窈窕的女子,在一位青衣小婢的搀扶下,款款走下车来。
那女子并未戴帷帽,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容颜。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肌肤胜雪,气质清冷中带着一丝书卷气,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的仕女。她甫一出现,便吸引了店内不少人的目光,连那正在与李文渊说话的掌柜,也连忙堆起笑容,迎了上去。
“苏小姐,您来了!快里面请!您上次订的徽墨前几日刚到,正等着您来品鉴呢!”掌柜的态度极为恭敬,甚至带着几分谄媚。
那被称作苏小姐的女子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有劳掌柜。”目光随意地在店内扫过,掠过李文渊时,似乎微微停顿了那么一瞬,但也仅此而已,便随着掌柜走向内堂。
李文渊心中微动。苏小姐?京城姓苏的显贵不多,而能有如此气度,让这琉璃厂的老掌柜如此恭敬的,恐怕只有那位了——已故太傅苏文正的孙女,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苏小婉。也是他离开江州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并派人送来点心的那位苏姑娘。
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
李文渊并未上前搭讪,依旧看着手中的洮河砚,仿佛未曾留意。倒是赵虎,看着那苏小婉的背影,瓮声瓮气地低语了一句:“这姑娘,真俊!”随即又挠挠头,“好像……有点眼熟?”
李文渊笑了笑,没有解释。他付了钱,买下了那方洮河砚,用店家提供的旧报纸包好,便带着赵虎走出了“墨韵斋”。
刚出店门没走几步,却见那苏小婉的马车并未离开,而她本人正站在街边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看到李文渊出来,她目光再次投来,这次不再是随意一瞥,而是带着清晰的审视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