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里那股子压抑劲儿,沉得能拧出水来。凌玥的话像淬了冰的钉子,一下下砸进我耳朵里——葬纹谷,泣血隘,阴尸路。这名儿一个比一个瘆人,听着就他妈是往鬼门关硬闯。代价?存在的抹除?我低头瞅了瞅自己这身行头,左胳膊打着夹板,稍微一动就跟有针在骨头缝里扎,右胳膊勉强算个摆设,抬起来都费劲。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没一处不叫唤。就这德性,还要去那种听着就能把活人生生嚼碎了的地方?
叶瓷把囡囡搂得死紧,指甲都快掐进自己胳膊肉里了。她眼圈红得厉害,眼泪在里面打转,硬是憋着没掉下来。她懂,到了这份上,说啥都是放屁,路就这一条,刀山火海也得蹚。
凌玥没给我们当怂包的时间。她手下那帮人动作快得跟机器似的,咔咔几下就把装备归置利索了。枪栓拉动的声音,弩箭装填的轻响,还有往箭头上抹那种泛着幽蓝光、闻着就一股子硝石硫磺味的玩意儿,听得人心头发毛。那个戴眼镜的医生又过来了,面无表情地给我和叶瓷胳膊上各扎了一针。冰凉的药水推进血管,没过一会儿,身上的剧痛真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按了下去,一股虚浮的力气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脑子也清醒了不少。但我知道,这他妈是预支,过后指定瘫得更彻底。
“地图。”凌玥声音不带拐弯。一个队员立马递上个看着就高级的战术平板,屏幕亮起,葬纹谷的地形跟能量图摊开来。那山谷在地图上活像个被啃烂流脓的伤口,中心一块的能量读数红得发黑,还在那儿不停扭曲跳动,看得人眼晕。
“入口,九成在这,”凌玥的手指戳在能量最乱、地形最险的一个豁口,“‘泣血隘’。地势是他妈的一线天,能量场乱得跟一锅滚粥似的。黑纹教那帮杂碎,肯定把主祭坛设在这隘口后面的窝里。”
她抬眼,那眼神跟探照灯一样在我们几个脸上扫过,最后定在我这儿:“退路?甭想。援兵?没有。咱这几块料,就是最后那点家底。任务,把你们囫囵个儿送到泣血隘,能靠多近靠多近。至于到了地头之后…”她顿了一下,腮帮子微微绷紧,“…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我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混着血丝和药味的苦涩在嘴里漫开。“咋过去?硬干?”
“硬干是嫌死得不够快。”凌玥摇头,“走‘阴尸路’。”
阴尸路?光听这仨字,后脖颈子就嗖嗖冒凉气。
“那是一条老早废了的矿道,入口差不多让山石埋死了。里头…埋汰得很。”她语气没什么起伏,但字眼儿一个比一个瘆人,“早年死里头不少挖矿的,怨气攒多了,养出些不干不净的玩意儿。黑纹教知道这路,但他们那身邪气跟里头的阴气犯冲,不爱进去,就卡了几个口子。比起正面撞泣血隘的铁桶阵,这条路,虽然邪性,反倒有那么一线生机。”
她瞅了瞅我和叶瓷这半死不活的样儿,又补了一句:“里头那环境,活人待久了折寿。阴气往骨头缝里钻。跟紧我,别掉队。要是听见啥玩意儿在耳朵边叨咕,或者感觉有东西扯你,立马吱声,别回头,别搭茬。”
准备活儿在一种让人心慌的安静里利索完了。我和叶瓷分到点压秤的干粮和水片。凌玥塞给我一把短刀,样式古里古怪,沉手,刀身摸着冰凉,刻着些看不懂的纹路,说是陨铁加料打的,砍脏东西好使。我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新生气力,在药劲和眼前这要命架势的催逼下,好像活泛了点,掌心那小火苗传来的温热感也实在了些,跟要上阵了似的。
再次钻出山洞,拢共就九个人,算上我和叶瓷娘俩。凌玥打头,我俩被夹在中间,其他几人扇形散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一离开那暂时能喘口气的窝,外头的感觉立马不对了。越往葬纹谷那边靠,周围的树长得越没人样,枝杈扭得跟麻花似的,叶子泛着紫不溜秋的黑。空气里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味,像是烂肉混着臭鸡蛋,直往鼻子里钻。天光也暗得邪乎,好像太阳都怕了那鬼山谷,不敢照过来。
凌玥带着我们专捡那没人走的道儿,哪儿难走往哪儿钻,避开所有可能被瞧见的空地。她认路的本事是真绝,在根本没路的老林子和乱石堆里穿来绕去,速度一点不慢。我跟在后面,全靠药劲吊着,疼是暂时压住了,可身子骨里那种被掏空的虚软劲儿盖不住,每一步都跟踩在云彩上,深一脚浅一脚。
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眼前是一面溜光水滑、长满青苔的陡崖。崖根底下堆着乱七八糟的石头和烂叶子,看着跟别处没两样。凌玥摆手让停下,自己凑过去,在几块石头缝里摸摸索索,然后猛地一发力——
“嘎吱…哐…”一阵听着就牙酸的摩擦声,那崖壁上,居然硬生生滑开一道窄缝!窄得只能侧着身子挤进去!一股子又潮又霉、还带着股子陈年老坟味的阴风,歘一下从缝里刮出来,激得人浑身一哆嗦,鸡皮疙瘩瞬间起满了胳膊。
“就这儿。跟紧,别出声。”凌玥压着嗓子下令,第一个侧身挤了进去。
我深吸一口那污浊的空气,让叶瓷走我前头,自己断后。一钻进那缝里,温度歘地降了十几度,跟一下子掉进了冰窖。里头是条往下斜的破矿道,凿得歪七扭八,窄得要命,两边石壁上全是湿漉漉、滑溜溜的苔藓和黑乎乎的脏水印子。黑,是真他妈的黑,伸手不见五指那种。只有凌玥和她手下头盔上那几个小灯,射出几道可怜巴巴的光柱子,在这黏稠厚重的黑暗里勉强划拉出点能看清的地方。
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全是坑,积着不知道多深的臭水,踩上去噗嗤噗嗤响。空气粘得跟胶水似的,糊在脸上,那股子腐朽的味儿无孔不入,往你鼻孔里钻,往你毛孔里渗。更要命的是,一进来,就感觉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后脊梁一阵阵发麻!
没走出多远,耳朵边就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动静,像是好多人搁一块儿低声哭,呜呜咽咽,抓不着头尾。叶瓷身子明显一僵。我赶紧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背,示意她稳住,别搭理。
“收心,是死鬼留下的念头作怪。”前头传来凌玥冷静得不正常的声音,她好像完全没受影响。
我们又咬着牙往前挪了一段,矿道稍微宽绰了点儿,可地上的积水反而更深了,都没过了小腿肚子,冰得刺骨头。就在这当口,我左手边那片墨汁似的黑暗里,猛地传来“哗啦”一声水响!
几乎同时,队伍左边一个队员唰地调转家伙,头盔上的光柱一下子打过去——操!只见一具烂得没眼看、穿着破麻袋片似的矿工服、俩眼窟窿里冒着惨绿幽光的尸体,正从那黑臭的污水里晃晃悠悠站起来,张着挂满粘液的破嘴,没声儿地嘶吼着,直扑我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