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圣坛之前(2 / 2)

沈砚走在最前方,他的步伐缓慢而稳定,仿佛脚下不是通往可能终结的道路,而是归家之途。心魔回廊中的终极拷问与万千羁绊印记的燃烧反哺,似乎将他所有的外显力量都锤炼、内敛到了极致。此刻的他,身上再无半分“心源烛火”的微光,也感觉不到任何能量的波动,就像一个耗尽了一切、仅凭意志支撑前行的凡人。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平静,更加通透,仿佛已映照并接纳了所有的黑暗与光芒,再也无法被外物所撼动。一种无形的、近乎规则层面的牵引力,正从他体内发出,与桥对岸那座巍峨而扭曲的教堂产生着低沉的共鸣。

林晓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在他看似单薄却仿佛能承载世界的脊背上。她能“感觉”到,他体内某种本质的东西正在苏醒,或者说,正在与某个更宏大的存在进行着最后的校准。强哥搀扶着精神几乎彻底崩溃、仅存本能跟随的李工,沉默如同两块沉重的岩石。那位母亲抱着因疲惫和恐惧而昏睡的小雅,走在最后,她的脸上没有了波澜,只剩下一种将一切交付于命运的、近乎殉道般的宁静。

桥的尽头,灰雾如同舞台幕布般向两侧略微散开,露出了中央大教堂那令人心悸的全貌。

哥特式的尖顶竭力刺破灰蒙的天穹,却如同濒死者的最后挣扎。宏伟的墙体被厚厚一层如同活体般微微搏动的灰白色菌毯覆盖,粗壮的、如同血管或神经束的黑色藤蔓缠绕着每一处雕饰与飞扶壁,将它们勒紧、扭曲。无数彩绘玻璃窗破碎,留下黑洞洞的缺口,像是一只只盲目而贪婪的眼睛,窥视着外来者。神圣与邪异在此地以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方式强行糅合,散发出一种亵渎的庄严感。

巨大的橡木门扉虚掩,门上同样覆盖着粘腻的菌毯,只留下一道狭窄的、仿佛通往巨兽食道的缝隙,内里透出不详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光芒。

沈砚在门前驻足。他没有立刻进入,而是缓缓抬起手,将掌心轻轻按在了那冰冷、湿润、仿佛有自主生命的门扉上。

一瞬间,林晓似乎看到他的指尖与门接触的边际,空间产生了极其细微的扭曲,一丝比发丝更细的金色流光一闪而逝。那片被触碰的菌毯如同被灼伤般猛地**收缩、枯萎**,瞬间褪色干瘪,露出了底下原本深褐色的、布满岁月痕迹的木质,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却像黑夜中骤然亮起的火星,带来了刹那的、真实的触感。

“里面的规则……已被彻底扭曲,混乱且充满攻击性。”沈砚收回手,声音低沉如古井微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跟紧我的脚步,目光所及,不要被任何表象迷惑,尤其……不要直视圣坛核心,不要被其‘饥渴’所沾染。”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疲惫而惊恐的脸,最后落在林晓脸上。那眼神深邃如星海,没有鼓励,没有警告,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平静**,仿佛在询问,也仿佛在确认:“你,是否已准备好见证终局?”

林晓感到自己的灵魂在那目光下微微颤栗,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她用力地、近乎决绝地点了点头,将怀中那本手札的存在感压至最低,仿佛它已与自己的肋骨融为一体。

沈砚不再多言,双臂微微用力,推开了那扇象征着最终界限的、沉重无比的门。

“嘎吱——嘠——”

腐朽门轴发出的摩擦声尖锐地撕裂了教堂外死一般的寂静,如同垂死者喉咙里最后一口痰音。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汹涌而出——陈年霉斑的腐朽、残留圣蜡与熏香的怪异甜腻、铁锈般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如同亿万灵魂腐烂后萃取的**精神恶臭**——混合在一起,形成实质性的冲击,让强哥和李工瞬间弯腰干呕,林晓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教堂内部,是比外部所见更加触目惊心的亵渎景象。宏伟高阔的厅堂内,原本庄严的长椅东倒西歪,大多已碎裂成柴薪,被灰白菌毯和粘稠的黑色蛛网覆盖、吞噬。穹顶的壁画上,圣洁的面容被扭曲成痛苦的鬼脸,天使的羽翼被描绘成破碎的骨架,所有象征光明的图案都被恶意地涂抹、篡改,只留下浓郁得化不开的恶意。两侧的告解室如同排列整齐的墓穴,门扉紧闭,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门缝后窥伺。

而所有视线都无法回避的终点,是大厅尽头那高高在上的圣坛。

圣坛由某种非金非石的漆黑材质构筑,表面光滑如镜,却隐隐有暗红色的、如同熔岩或沸腾血液般的光泽在下方流动、奔腾。圣坛上方,没有神像,没有十字架,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不断翻滚、嘶吼、变幻着无数痛苦面孔的**纯粹黑暗**!这黑暗的核心,一点微弱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掐灭的**纯白光芒**在顽强地搏动、闪烁——那便是这个世界残存的“源核”!而周围那庞大、贪婪、散发着吞噬一切欲望的黑暗,正是侵蚀它的“虚无”本身!

整个圣坛区域都被这暗红与纯白交织的、矛盾而邪异的光芒所笼罩,如同地狱深处敞开的王座。

圣坛前方的地面上,铭刻着一个巨大、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银色圆阵。阵法的线条原本应流淌着神圣的光辉,但此刻却黯淡无光,无数关键的能量节点被灰黑色的、如同脓疮般的污秽物质堵塞、覆盖。阵法的核心,正对着圣坛上那团咆哮的黑暗,那里有一个清晰无比的、人形的凹陷——**阵眼**。那凹陷散发着冰冷的、终结的气息,无声地诉说着手札上记载的、那残酷的“生路”所需的最终代价。

无需任何解释,那凹陷的轮廓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每个人的心脏,冻结了血液。

“嗬……嗬……终于……等到了……”

一个沙哑、干涩,仿佛千年干尸摩擦喉管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教堂中响起,带着令人牙酸的回音。

阴影中,一个佝偻到几乎对折的身影,拄着一根扭曲的、如同活蛇般的木杖,蹒跚着从圣坛侧后方走了出来。他穿着破烂不堪、沾满不明污渍的神父袍,脸庞干瘪萎缩,如同风干的橘皮,紧紧包裹着颅骨。最令人恐惧的是他的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团浑浊的、燃烧着微弱暗红色火焰的空洞。

他蹒跚到圣坛边,用那对燃烧的空洞“望”向沈砚,干裂的嘴唇拉扯出一个非人的、充满恶意的弧度。

“漫长的等待……‘源核’在痛苦中哀鸣……需要最纯净的魂……来填补虚妄……来完成……最终的‘净化’……”他的声音仿佛由无数个濒死者的呓语叠加而成,每一个字都带着腐蚀心智的力量。

这诡异老神父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钟声,与圣坛前那凹陷的阵眼一起,将那份写在手札上的、以永恒牺牲为代价的“生路”,赤裸裸、血淋淋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李工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呜咽,彻底瘫软在地,裤裆处湿了一片,散发出骚臭。强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双眼赤红,肌肉贲张,却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找不到撕咬的目标。那位母亲死死闭上眼睛,将小雅的脸按在自己颈窝,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林晓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撞碎胸骨跳出喉咙!她猛地看向沈砚。

沈砚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老神父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扭曲的神父,如同掠过一块路边的石头,最终,深深地、直接地**刺入**了圣坛上那团翻滚的黑暗核心,与那点微弱的纯白光芒产生了某种无形的连接。

“净化?”沈砚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清冽的泉水,瞬间涤荡了部分污浊的精神压迫,“以永恒的沉沦与意识的泯灭为代价,换取短暂的、建立在牺牲之上的平衡……这,真的是净化?”

他的话语,在空旷亵渎的教堂中激起回响,带着一种直指本质的锋利!

“还是说……”沈砚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穿万古迷雾的讥诮,“这本身,就是‘虚无’最乐见其成的……**盛宴**?以‘守护’之名,行‘吞噬’之实?”

“亵渎!狂妄!”老神父(或者说,依附于他身上的存在)发出凄厉的尖啸,那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规则……至高无上!欲得救赎……必付代价!汝等……皆为祭品!填入阵眼……是尔等唯一归宿!”

伴随着他歇斯底里的尖啸,整个教堂仿佛活了过来!

“砰砰砰砰——!”

两侧所有告解室的木门在同一瞬间猛地炸开!无数条由浓郁阴影、粘稠怨念与扭曲人脸构成的**黑暗触须**,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刺骨的寒意与疯狂的嘶嚎,向场中众人席卷而来!与此同时,地面上原本只是覆盖物的菌毯骤然活化,如同沸腾的泥沼,伸出无数粘滑的、带着吸盘的伪足,缠绕向所有人的脚踝,试图将他们拖入地下,化为养料!

最终的战斗,或者说,决定这个世界以及所有人命运的最终抉择时刻,到来了!

沈砚站在原地,面对汹涌而来的黑暗狂潮,他没有后退,也没有立刻冲向那象征着牺牲与可能的“生路”的圣坛阵眼。他甚至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外界的一切攻击都与他无关,他正在与某个更深层的、更本质的存在进行着最后的、无声的交流与确认。

林晓看着那吞噬一切的黑暗触须,看着圣坛上咆哮的污染源核,看着闭目凝立、仿佛将自身置于绝境的沈砚,又感受到怀中那本手札如同心脏般沉重而灼热的跳动。

藏匿、犹豫、恐惧……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压缩到了极致,然后轰然爆发!

她不能再等待!不能再将希望寄托于渺茫的“转机”!

“等等!”

一声清叱,带着破音的决绝,压过了黑暗的嘶嚎!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林晓猛地从怀中掏出了那本暗褐色、仿佛由痛苦与绝望凝聚而成的手札,用尽全身力气,将其高高举起!

“生路在这里!”她的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颤抖,却异常清晰,“但这不是唯一的生路!更不应该是他的终点!”

她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紧紧攥着那本承载着残酷希望与沉重诅咒的——**真相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