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窃火者(2 / 2)

但她不后悔。

她悄悄抬起头,再次望向沈砚。他依旧闭目坐在那里,仿佛对刚刚发生在咫尺之间的“窃火”行为一无所知。他的侧脸在微光中勾勒出坚毅的轮廓,那道疤痕如同一个神秘的注脚。

林晓紧紧按着胸口那本手札,仿佛按着自己狂跳的心和孤注一掷的决心。

**对不起,大家。**

**但是……沈先生,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走下去。**

管道内,依旧死寂。

只有窃火者急促的心跳,和那似乎变得更加微弱的、摇曳的烛火,在无声地诉说着,风暴来临前的最后宁静。

管道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在粘稠的胶水中挣扎。沈砚闭目静坐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如同一座亘古存在的界碑,分隔着脆弱的希望与无边的绝望。那“心源烛火”的光晕似乎更加内敛了,紧紧萦绕着他,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源自世界规则的、无声的侵蚀。

强哥的鼾声变得断断续续,带着压抑的闷响,仿佛在梦中也在与无形的敌人角力。李工的惊厥似乎平复了些,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昏迷的睡眠,只是偶尔身体会猛地抽搐一下。那位母亲与小雅,依旧像两尊依偎的、正在缓慢失去温度的雕塑。

唯有林晓,她的清醒是一种尖锐的、带着痛楚的清醒。沈砚之前那微不可查的、泄露出沉重负担的细微动作,如同投入她心湖的一颗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决堤的洪流。她不能再等待,不能再眼睁睁看着那簇温暖了他们的烛火,最终为了照亮他们而燃尽自己,沉入永恒的冰冷黑暗。

**窃火。**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悲壮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她要窃走的,不是别的,正是那本指向终极牺牲的“知识之火”——那本手札。毁掉它,或者藏起它,打断那既定的、残酷的献祭流程。哪怕这只是螳臂当车,哪怕这会带来更糟糕的后果,她也要去做。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反抗这绝望命运的方式。

她像一只在猎食者巢穴边徘徊的幼兽,调动起全部的感官和勇气。她先是以一种近乎凝固的缓慢,调整了自己的坐姿,面向那本被沈砚放在身侧不远处的手札。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着她的裤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她听来却如同惊雷滚过。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沈砚身上,尤其是他那双闭合的眼睛,生怕下一刻,那眼眸睁开,里面是洞悉一切的平静,或是……失望。

近了。手札暗褐色的封皮上,那些扭曲的、仿佛用痛苦书写的字迹,在微光下隐约可见。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散发着比周围黑暗更令人心悸的气息。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缓缓向前探去。空气中弥漫的灰尘仿佛都屏住了呼吸。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封皮的刹那——

沈砚的呼吸,**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不是醒来的征兆,更像是在深度冥想中,因外界某种极其微弱的“干扰”而产生的、近乎本能的反应。他周身那内敛的烛火光晕,如同被微风拂过的水面,漾开了一圈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涟漪。

林晓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彻底停止,仿佛化作了管道的一部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被发现了”的惊悸。

一息,两息……

沈砚没有进一步的动静。那细微的涟漪平复下去,他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态,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林晓过度紧张下的幻觉,是他无意识间的生理调整。

是巧合吗?还是他其实感知到了,却选择了……沉默?

这个念头让林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但她没有时间深究。机会如同指间沙,稍纵即逝。

她不再犹豫,压抑住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用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的速度,一把将那本冰冷、沉重、仿佛蕴含着不祥诅咒的手札抓起,迅速而精准地塞进了自己外套的内侧口袋,紧紧按住。

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一股强烈的虚脱感席卷而来,她几乎要瘫软下去。手札紧贴着胸口,那冰冷的触感穿透衣物,直抵心脏,冻得她骨髓都在发颤。它不再是一本册子,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沉重无比的罪孽与希望混合体,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

她不敢有丝毫停留,用手肘和膝盖支撑着发软的身体,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回了自己最初的位置。整个过程,她始终低垂着头,不敢再看沈砚一眼。愧疚、恐惧、决绝……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翻江倒海。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窃取了“唯一的生路”,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推向了一个更加叵测的未来。如果因为她的私心(她承认,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源于她对沈砚那无法言说的、混合着崇敬与某种更深情感的私心),而导致最终所有人都无法逃离,那么,她就是罪人。

**可是……** 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在她心底呐喊,**如果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毁灭,我余生都将活在比死亡更痛苦的煎熬里!**

她紧紧按住口袋里的手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封皮似乎开始汲取她身体的温度,微微发烫。

她悄悄抬起眼帘,再次望向那个沉默的身影。他依旧静坐,仿佛亘古未变。只是,林晓似乎感觉到,萦绕在他周围的那圈心源烛火的光晕,比之前……**又微弱了一分**。

是消耗过大?还是……因为她的举动,无形中加重了他需要承载的重量?

管道内,死寂重新笼罩。

只有窃火者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膜内鼓噪,还有那本紧贴胸膛、仿佛与她心跳逐渐同步的冰冷手札,在无声地见证着,一个平凡灵魂,为了守护她眼中的“光”,而做出的,最不平凡的、孤注一掷的反抗。

风暴,在寂静中酝酿。通往教堂的道路尚未启程,人性的抉择与命运的变数,已在这小小的管道内,悄然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