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声的涟漪*(2 / 2)

然而,沈砚的【能量感知】却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些微弱的、散逸的精神波动。他“听”到了她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属于“柳云漪”本身的、细微的悲喜。

于是,回应以更精微的方式到来。

在她抱怨过胭脂颜色过于艳丽、衬得她脸色更显苍白的第二天,她在梳妆台的抽屉角落里,发现了一小盒颜色极淡、近乎肤色的珍珠粉,盛在粗糙的贝壳里,与王府那些名贵的脂粉格格不入,却意外地合她心意。

在她低声哼唱了几句模糊的江南小调后,隔了几日,她在窗台积年的尘土中,竟用指尖划拉出了几个似是而非的、类似工尺谱的符号痕迹,虽不成调,却让她怔然许久。

在她对着那件熏了冷梅香的衣裙露出难以掩饰的厌弃神色后,下一次送来的干净衣物里(由粗使婆子统一浆洗配送),她竟在自己一件素白内衫的衣角,嗅到了一丝极淡的、阳光晒过后的皂角清气,完全掩盖了那令人作呕的冷梅香。

这些发现,让柳云漪在最初的惊愕之后,陷入了一种更深的震撼与……悸动。

他连这些都知道?

他连她这些微不足道、甚至有些无理取闹的喜好和厌恶,都“听”见了?并且,用他力所能及的方式,做出了回应?

这不再是简单的生存援助。

这是一种灵魂层面的、细腻到极致的共鸣与抚慰。

他看见的,不是“谢瑶华的替身”,而是“柳云漪”本身。他在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去覆盖在真实自我之上的、属于别人的尘埃。

这种认知,让她对他的依赖,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虔诚的信赖。他不再仅仅是她生存的希望,更成了她在这个扭曲世界里,唯一的精神坐标。

**……**

这份日益增长的依赖,也开始在她面对萧煜时,带来微妙的变化。

这一日,萧煜不知为何心情极差,在柳云漪“请安”时,刻意刁难。他命她一遍遍重复谢瑶华生前最爱吟诵的一句诗,稍有停顿或语气不对,便是冰冷的斥责与充满压迫感的沉默。

若是从前,柳云漪早已身心俱疲,内心被屈辱和恐惧填满,只求速速结束这场折磨。

但今天,她跪在冰冷的地上,重复着那句不属于她的诗句,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

她在想,昨夜她在院中低语,说想吃一口甜糯的桂花糕。不知道……他会不会“听”见?京城不比江南,桂花糕并不常见,他一个马奴,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个念头一起,竟让她在面对萧煜的怒火时,心底生出了一丝奇异的、近乎叛逆的平静。仿佛有一个秘密的盟友站在她身后,让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承受这风雨。

她甚至能分出一丝心力,去观察萧煜。她发现,当他沉浸在关于谢瑶华的偏执回忆中时,那双锐利冰冷的眼眸深处,会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空洞与脆弱。这个发现,让她对这个掌控她生死的男人,少了几分纯粹的恐惧,多了几分冰冷的审视。

萧煜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今日的不同。她依旧顺从,眼神依旧低垂,但那份逆来顺受的死气似乎淡了些,身上仿佛多了一层看不透的、微弱的韧性。这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

“滚出去!”他骤然失去了耐心,拂袖喝道。

柳云漪依言起身,行礼,退出。动作依旧恭敬,但脊背却比往日挺直了一分。

走出主院,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她竟觉得一阵轻松。她没有立刻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借口想透透气,在通往马场方向的那条小径上慢慢走着。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片尘土飞扬、充斥着汗味与马粪气息的地方。

今天,他会在哪里劳作呢?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在她目光扫过马场边缘那排堆放草料的棚屋时,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扛着一大捆沉重的干草,步履蹒跚地往棚屋里走。似乎是草捆太重,他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笨拙地稳住身形后,继续埋头向前。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然,符合一个孱弱马奴的形象。

但就在他身影没入棚屋阴影的前一瞬,柳云漪清晰地看到,他那只空着的手,借着调整草捆姿势的动作,极其快速地向她这边,摆动了一下。

幅度很小,方向模糊,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但柳云漪的心脏,却再次被那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是他!

他在告诉她,他看见她了!

一股混合着激动、温暖与难以言喻的酸楚的热流,瞬间冲上她的鼻腔和眼眶。她迅速低下头,用袖子掩住口鼻,假装被风沙迷了眼睛,快步离开了那里。

回到自己的院落,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她才允许自己大口喘息,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

这不是悲伤的泪。

这是一种确认自己还活着、并且被人小心翼翼珍视着的……幸福的战栗。

无声的涟漪,早已不再局限于心湖。

它已扩散至她的四肢百骸,重塑着她的眼神,挺直了她的脊梁,甚至赋予了她一种在绝境中悄然生长的、名为“勇气”的力量。

她知道,前路依旧黑暗,危机四伏。

但她的手中,似乎已经握住了一根看不见的、却坚韧无比的丝线。线的另一端,系着那个沉默的马奴,也系着她渺茫却无比真实的……未来。

她走到窗边,望着那株老梅树。

冰雪早已消融,棉衣已被她取出,悄悄洗净晾干,深藏在箱笼最底层。

但那份由它开始的温暖,却早已渗透骨髓,再也无法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