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棉衣落地(1 / 2)

### **第3章:棉衣落地**

雪,下了一夜,直至天明时分才渐渐停歇。镇北王府被一层厚厚的银白覆盖,往日肃杀的朱墙碧瓦显得静谧而冰冷,仿佛连时光都被冻结。

柳云漪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那间精致却冰冷的囚笼的。记忆的最后,是天际泛起的鱼肚白,是周管家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主院门口,用一种平板无波的声调说:“王爷吩咐,王妃可以回去了。”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拖着完全失去知觉的双腿,在同样面色青紫、瑟瑟发抖的丫鬟“搀扶”下,挪回了自己的院子。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叫,唯有胸口那一点被棉衣包裹过的地方,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虚幻的暖意。

那件灰色的、破旧却厚实的棉衣,在天亮前侍卫可能巡视的最后一刻,被她紧紧卷起,藏在了院中那株老梅树虬结的根系之下,覆盖上冰雪。动作匆忙而隐秘,如同藏起一个足以致命的秘密,又或是……守护一个不容玷污的珍宝。

回到烧着炭火的屋内,身体的知觉在暖意的烘烤下逐渐恢复,随之而来的是针刺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丫鬟默不作声地端来热水和姜汤,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柳云漪蜷缩在锦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被,身体却依旧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后怕,因为那濒死的体验,更因为……那件莫名出现的棉衣。

她闭上眼,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风雪模糊了视线,意识濒临涣散。

那个踉跄的、矮小的身影。

那件“恰好”落在手边的棉衣。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仓皇消失在风雪中。

是不小心吗?

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不小心?

可若是有意……他一个最低等的马奴,怎敢窥视主院?怎敢在王爷盛怒之下,做出这等形同忤逆的举动?他图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她心中盘旋,却找不到答案。唯一确定的,是那件棉衣带来的、真实不虚的温暖,以及那份在绝境中被一只无形之手轻轻托住的震撼。

“他……叫什么名字?”她声音沙哑,几乎微不可闻,问的是旁边侍立的大丫鬟春桃。

春桃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王妃会突然问起一个下人,迟疑道:“王妃问的是……?”

“马场……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大,总是低着头的。”柳云漪描述得含糊,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被风雪和破旧棉袄包裹的轮廓。

春桃蹙眉想了想,不确定地道:“马场那边粗使的奴才有十几个,您说的……或许是那个叫‘阿丑’的?听说性子木讷,不爱说话,脸上也有些……不干净。”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阿丑……

一个连名字都透着鄙夷与忽视的称呼。

柳云漪的心,却被这个名字轻轻刺了一下。

**阿丑**。

她不再说话,只是将身子往锦被里缩了缩,仿佛这样就能守住胸口那一点残存的、来自“阿丑”的暖意。

**……**

马场这边,清晨的劳作依旧。

沈砚和其他马奴一起,清理着昨夜积雪覆盖的道路。他挥动着几乎与他等高的扫帚,动作迟缓,与其他麻木的马奴别无二致,仿佛昨夜那个在风雪中如同鬼魅般穿梭的身影只是幻象。

【能量感知】让他即便隔着重重院落,也能隐约捕捉到柳云漪那边能量场的变化。那簇火苗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像昨夜那般剧烈摇曳、濒临熄灭,而是呈现出一种……趋于稳定的、带着一丝微弱韧性的燃烧状态。

很好。

第一步的干预,生效了。

他知道,那件棉衣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必然会在柳云漪的心中激起涟漪。她会产生疑惑,会开始留意。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在她被完全摧毁的自我认知中,撬开一道缝隙,让她意识到,在这座吃人的王府里,并非所有人都视她为无物,并非所有的“看见”都带着审视与利用。

“阿丑!”监工粗哑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去把西边马道通往主院那段清理出来,动作快点!别挡了贵人的路!”

“是。”沈砚低着头,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拖着扫帚,朝着监工所指的方向走去。

那是昨夜他“掉落”棉衣的路线附近。

他刻意放慢了动作,一边清扫着积雪,一边将感知力集中。他能“看”到,在柳云漪院落的方向,那道原本完全封闭、充满绝望排斥的能量场,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一丝带着探究与微弱期盼的意念,正若有若无地向外弥散。

她在留意这边。

她在试图“看见”他。

沈砚心中了然,但脸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麻木表情。他仔细地清扫着路面,将积雪推到两旁,露出

就在他清扫到距离柳云漪院落外墙不远,接近那株老梅树的位置时,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通过【能量感知】,他“看”到了那件被仔细藏在梅树根下、覆盖着冰雪的棉衣。她把它藏起来了,没有上交,没有声张。

这个举动,传递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号——她接收到了他的“信息”,并且,选择了保密。这意味着,一种超越身份、无声的默契,正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他没有朝那个方向多看一眼,继续埋头清扫,仿佛对一切都毫无察觉。

然而,就在他即将清扫完这段路,准备转身离开时——

“吱呀”一声轻响。

柳云漪院落那扇终日紧闭的侧门,竟然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裹着厚厚的狐裘,出现在门后。是柳云漪。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眼神却不再像往日那般空洞死寂,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虚弱、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透过门缝,准确地落在了正在不远处低头扫雪的沈砚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清晰地、主动地“看见”他。

沈砚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节奏如常。

他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那道目光,依旧保持着那个卑微的、面向地面的姿态,手中的扫帚稳定地移动着,将最后一点积雪扫净。然后,他如同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差事,拖着扫帚,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抬头,没有回望,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可能引起怀疑的情绪。

他将自己完全融入了背景,像一个真正的、不值得多看一眼的“阿丑”。

柳云漪站在门后,看着那个沉默离去的背影,看着他与昨夜风雪中那个仓皇身影逐渐重合,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真的是他。

阿丑。

他刚才……是真的没看见她,还是……故意看不见?

那件棉衣,是他掉的吗?他知不知道他掉的是什么?他知不知道自己冒了多大的风险?

一个个问题如同沸水般在她心中翻滚,却没有答案。唯一清晰的,是胸口那再次变得滚烫的暖意,以及一种……莫名的、荒诞的安心感。

她轻轻关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窗外,是清扫过后干净的石板路,和那株藏着秘密的老梅树。

屋内,是她依旧看不到尽头的囚徒生涯。

但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那件无声落地的棉衣,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正以它为中心,一圈一圈,不可阻挡地,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