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辰的耐心,如同绷紧的弓弦,终于在某个午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那是在宗门的一处偏殿,几位内门弟子正聚在一起,听一位金丹长老讲解水系术法的精要。云芷烟坐在角落,垂眸静听,姿态与其他弟子无异,但周身那股日益清晰的、与“瑶光”模板格格不入的疏离与内敛,却像磁石般吸引着墨辰阴鸷的目光。
讲解结束后,众人陆续散去。墨辰状似无意地踱步到云芷烟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师妹近日修为似乎颇有精进?”墨辰开口,声音温和,眼底却无半分暖意,只有审视与探究。他那暗红色的能量场如同无形的潮水,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试图渗透云芷烟的心神,捕捉任何一丝“偏离”的迹象。
若是从前,云芷烟或许会心神剧震,灵力滞涩,下意识地缩回那“瑶光”的壳子里寻求庇护。但此刻,她只是微微抬眸,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之水。她没有回答关于修为的问题,只是微微屈身,礼节周全却透着冰凉的距离感:“大师兄谬赞,师妹愚钝,尚需勤加修习。”
她调动了这些日子磨练出的“心神韧性”,如同古松扎根,将心神沉入那点自我灵光之中。墨辰那粘稠的压迫感袭来,却仿佛撞上了一层滑不留手、内里却异常坚实的屏障,虽被压制,却难以真正侵入核心。
这种明显的、有意识的抵抗,彻底激怒了墨辰!
他脸上的温和面具瞬间出现裂痕,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个近乎逾越的尺度。那暗红色的能量场骤然收缩,如同毒蛇吐信,带着更强的侵染力,狠狠冲击着云芷烟的心神防线!
“勤加修习?”墨辰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修习的是什么?我看你近日心神不属,剑意也失了瑶光师叔的缥缈仙气,倒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他几乎是在明指她的“偏离”!
云芷烟脸色微白,识海中那幽蓝色的神念丝线似乎也因墨辰的杀意而被引动,传来阵阵刺痛。她紧咬着下唇,抵抗着内外交迫的压力,眼神却倔强地没有躲闪,只是更冷了几分。她不能退,这一步退了,之前所有艰难的坚守都可能付诸东流。
就在她心神防线摇摇欲坠,几乎要支撑不住的瞬间——
“大师兄,云师姐。”
一个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卑微怯懦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墨辰和云芷烟同时一怔,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灰色杂役服、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弟子,正端着一个木盘,小心翼翼地站在几步之外。木盘上放着几枚刚刚清洗干净、还带着水珠的野果,果子颜色青红相间,看起来平平无奇,散发着最原始的、微弱的草木清气。
是沈砚。
他恰到好处地,以一个最不起眼的杂役身份,出现在了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墨辰眉头紧皱,被打断的不悦让他周身气息更冷:“何事?”他根本不认得这个杂役,只觉得对方气息微弱,如同蝼蚁。
沈砚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回、回大师兄,是膳堂吩咐……今日采买的灵果有多,分与各位师兄师姐尝尝鲜……”他说着,将木盘微微向前递了递,姿态卑微到尘埃里。
墨辰扫了一眼那几枚毫无灵气波动、寻常至极的野果,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不屑。这种东西,也配送到他面前?他冷哼一声,连斥责都懒得,只是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
沈砚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却没有立刻退下,而是迟疑了一下,将木盘稍稍转向云芷烟的方向,声音细若蚊蚋:“云、云师姐……您要尝一个吗?很……很解渴的。”
这个举动在墨辰看来,更是可笑。一个杂役,也敢在他与师妹说话时插嘴献殷勤?
然而,云芷烟在看到那几枚野果,感受到其中那丝微弱却异常纯净、仿佛带着山野间最本真气息的能量波动时,心尖却是猛地一颤!
这气息……与甜羹中那纯粹的、安抚人心的能量,同出一源!虽然极其微弱,但她绝不会认错!
是他!
他竟然就在眼前!以这样一种方式!
巨大的震惊让她几乎失态,但她立刻强行压下,只是目光飞快地在那低垂着头的杂役身上扫过,然后落在那几枚野果上。
在墨辰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下,这突然出现的、带着熟悉气息的野果,仿佛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她几乎没有犹豫,伸出纤白的手指,从木盘中轻轻拿起了一枚看起来最饱满的野果。
“多谢。”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若细听,能察觉出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放松。
指尖触及果皮,那股清新自然、未经任何雕琢的能量感更加清晰。这野果,与她平日接触的那些被精心培育、蕴含浓郁灵气却带着匠气的灵果完全不同。它普通,却真实;它微弱,却充满了蓬勃的、不受束缚的生命力。
这何尝不是一种隐喻?象征着那未被“瑶光”模板玷污的、本真的“云芷烟”?
墨辰看着云芷烟竟真的接过那枚低贱的野果,眼神更加阴郁。他觉得这一幕无比刺眼,仿佛自己精心打磨、即将到手的艺术品,被一件粗陋的、来自泥泞的物事玷污了。
但他自持身份,不可能在一个杂役和一枚野果上多做文章,那只会辱没他自己。他只能将这股邪火压下,冷冷地瞥了云芷烟一眼,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那暗红色的能量场如同潮水般退去,却留下了更深的寒意。
待到墨辰走远,沈砚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低声道:“弟子告退。”随即,便端着木盘,脚步匆匆地消失在殿外的走廊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云芷烟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握着那枚野果。果皮冰凉,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低头,看着这枚青红相间的果子,它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粗糙,与她这身华美精致的亲传弟子服饰格格不入。
但正是这种“格格不入”,此刻却给了她莫大的安慰与力量。
她回想起刚才墨辰那充满占有欲的逼迫,回想起自己那摇摇欲坠却终究没有崩塌的心神防线,再感受着手中这枚象征着“自然”、“本真”与“无声支持”的野果……
一种明悟,如同破开乌云的月光,洒落在她的心田。
她一直被要求成为一件完美的、符合他人期待的“艺术品”,被雕琢,被塑造,被赋予不属于她的价值和意义。
可这枚野果提醒她,她首先是一个“生命”,一个有着自身脉络、独特气息、渴望按照自身方式生长的、独立的生命体!
艺术品的价值在于被欣赏、被占有。
而生命的价值,在于**生长本身**,在于体验风雨阳光,在于结出属于自己的、无论甜美或酸涩的果实。
这枚经由沈砚“心源炉鼎”轻微滋养、并未改变其本质、只是激发了其最纯粹生命气息的野果,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了她被强行塑造的命运的荒谬,也向她昭示了另一条路——回归本真,拥抱自然,找到属于“云芷烟”自己的生长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