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机械而专注，仿佛心神尽系于手中扫帚。然则表象之下，其心神正以“心源炉鼎”为核心，高速处理着涌入的庞杂信息。能量的细微差异，远处的模糊人语，风中捎来的气息……这一切都在他脑海中飞速构建着关于青云宗的立体舆图。
恰在此时，一阵略显纷杂的灵压波动伴随着谈笑声自山道上方向下传来。
“听闻云师妹昨日剑法又有精进，果然不负瑶光师叔祖之遗韵！”
“凌霄师伯亲自调教，岂是寻常？据说为助云师妹修行，连珍藏的‘雪魄灵浆’都赐下了。”
“唉，如此机缘，当真羡煞旁人……”
“慎言！云师妹到了！”
沈砚立时收敛所有外放的心神，将自身气息压制到最低谷，头颅深垂，手中扫帚规律划动，俨然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数道身影自前方拐角处转出。当先两位身着淡青内门服饰的青年，面容带笑，姿态殷勤。而被他们簇拥在中央的，是一位身着月白流仙裙的少女。
云芷烟。
沈砚借扫帚挥动之隙，以眼角余光飞速一瞥。
确如系统信息所示，容色照人，清丽绝俗，眉宇间天然一段疏离之气。然而沈砚的目光，却瞬间穿透了这层完美的皮相。
他“看”到了表象之下的真实。
在其周身那看似纯净浑厚的筑基灵光之下，缠绕着数道极其隐晦、却坚韧无比的神念丝线！这些丝线色彩各异，属性不同，深深嵌入她的能量场中，如同操控傀儡的无形提线。
其中最强大的一道，呈幽蓝之色，散发着浩瀚冰冷的意志，如同蛛网核心，牢牢锚定于其眉心识海。这道神念充斥着绝对的掌控与一丝难言的偏执，其源头……沈砚顺着能量感应望去，直指云雾深处那座最高最孤峭的山峰——凌霄殿。毋庸置疑，此乃元婴真君凌霄的手笔。此念不仅是监视，更像是一柄刻刀，在不断微调、雕琢着她的神魂形态，使其无限趋近于某个既定模板。
另有几道稍弱，色彩驳杂。一道炽烈如火，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源自那位频频注视云芷烟、被称为“大师兄”的俊朗男子。一道带着审视与比较，来自旁侧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弟子。其余几道，则混杂着艳羡、嫉妒、好奇等心绪。
这些神念交织成一张无形巨网，将云芷烟紧紧束缚。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乃至呼吸吐纳，仿佛皆在此网操控之下。她就像一个被无数丝线牵引的、技艺精湛的傀儡，在名为“人生”的舞台上，演绎着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戏码。
更令沈砚心神凝重的是她体内灵力的运转。表面看来圆转流畅，契合青云宗正统功法轨迹。然在“心源炉鼎”的极致感知下，他能察觉到那运转轨迹中，蕴含着一丝极细微的“不谐”。此非走火入魔之混乱，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嫁接”感。仿佛其自身灵力本源，被强行纳入了一个预设的、不属于她的框架内运行。此框架完美、高效，却冰冷无情，正悄然磨灭着她自身灵力的特性，使其向着某个“标准”同化。
是为了让她更好地成为合格的“容器”么？沈砚暗忖。一个能够完美承载他人力量，乃至……神魂的容器。
此刻，那群人已行至近前。云芷烟对某个剑诀疑问作了简短回应，语调清冷，引得周遭弟子连连称是。
“云师妹悟性超绝，我等望尘莫及。”
“正是，假以时日，必能重现瑶光师叔祖当年风采！”
“瑶光”二字入耳，沈砚敏锐地捕捉到，云芷烟那完美无瑕的清冷面具上，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纹。其羽睫几不可察地一颤，唇角那抹公式化的笑意有瞬间僵硬，眼底深处那潭死水，似被投入一颗微石，漾开一圈名为“厌烦”与“挣扎”的涟漪。
虽只一瞬，便复归于更深的空洞，却让沈砚笃定——她并非全然麻木。那个真实的“云芷烟”，仍被囚于这完美躯壳深处，于无人得见的角落，发出微弱的呐喊。
她知晓。
知晓自己是影，是替身，是工具。
只是无力反抗，或……尚未寻得反抗的理由与途径。
众人谈笑风生，自沈砚身侧迤逦而过，目光未曾在这卑微杂役身上停留半分。云芷烟亦是如此，其视线掠过他，如同掠过山石草木。
待其远去，步履声与笑语渐杳于山道尽头，沈砚方缓缓直起一直微躬的腰背。
他望向那群人消失的方向，目光幽深。
境况较预想更为严峻。云芷烟不仅身处牢笼，此笼更由她最亲近、最依赖的“师长”与“同门”亲手打造，并被无数双眼时刻监视。其本身筑基期的修为，足以碾压无数如他这般的外门弟子。
硬撼，绝无胜算。
他需寻一截然不同之法。一种能绕过所有明岗暗哨，穿透层层神念监控，直抵其内心深处那一点未泯真灵的法门。
不可为丹药，易被探查，来源难明。
不可为法器，波动显眼，且杂役身份何以得之？
甚至不可为明显的关切或言语，那将立时引来警觉。
须是最寻常、最不起眼，却又能在特定情境下，承载特定心意之物。
沈砚的目光，缓缓巡弋四周。青石，古木，溪流，还有那些在灵气滋养下，格外葱郁的寻常花草。
一个念头，如暗夜星火，于其心间跃动。
或许……可由“食”入手。
宗门供给，无非饱含灵气之米粮果蔬，重功用于滋味。然于一个内心苦闷、情感压抑之人而言，一份超乎预期、带着细微关怀的“味道”，或可成为叩启其心扉的第一块砖石。
无需珍稀罕有之材，那反惹注目。只需最普通之物，佐以一点……恰到好处的“心意”。
他开始于脑海中飞速筛择。记忆中，外门弟子偶可采集的一些不入流灵植，后山常见的几种野果，甚或是一些凡俗带来、被修士视为无用的调味之物……
关键在于如何炮制，如何投送，方能不露痕迹。
此需周详筹谋，对云芷烟行止规律的精准把握，以及对那些监控神念盲区的巧妙利用。
沈砚收回目光，重执扫帚，继续那未竟的洒扫。
表象依旧沉静，然其内心，已悄然铺开一场无声的棋局。对手是元婴真君，是筑基天才，是无数隐于暗处的眼睛。而他，仅是一炼气三层、身份卑微的杂役。
此诚然是一场实力悬殊至极致之对决。
然沈砚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几不可见的弧度。
越是险峻的舞台，越能彰显演员的价值。他要于此绝境之中，为那被困于华美牢笼的灵魂，送去第一缕，独属于“云芷烟”的微光。
光虽微，足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