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清。她只知道自己做了,像一个笨拙的、漏洞百出的贼。
房间内,林砚(沈砚)正对着那块布满裂纹的镜子,审视着脸上的伤痕。
这伤来得并不意外。今天下午在台球厅,为了彻底解决王鹏那边可能存在的后续麻烦(王鹏虽然不敢直接动林小雨,但难免会煽动其他人来试探),他“恰好”与王鹏及其背后的一个小头目发生了冲突。他刻意控制了力度,既展现了足够的狠劲和“不好惹”,让对方彻底熄了心思,又没有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这点皮外伤,是他计算之内、用来巩固“林砚”人设和彻底清除障碍的必要代价。
疼痛是真实的,火辣辣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但这对他来说,不过是角色需要承受的一部分。他像个冷静的外科医生,分析着伤口的程度,评估着其带来的效果。
就在这时,他极其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门外极其细微的声响——不是父母房间的,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近乎无声的挪动。
他眼神微动,但没有立刻出去。
过了几分钟,估摸着外面的人已经离开,他才缓缓走到门口,无声地拧开门把手,将门拉开一条缝。
目光向下,落在了门口地板上的那两样东西上。
一小瓶碘伏,一盒创可贴。
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两颗突然闯入精密计算程序的、带着温度的乱码。
沈砚愣住了。
作为一名登峰造极的演员,他见过太多精心设计的关怀,接收过无数出于各种目的的示好。那些都像是在剧本框架内的表演,他能够精准地分析出背后的动机和预期。
但眼前这瓶廉价的、甚至棉签都可能失效的碘伏,和那盒最普通的创可贴,却完全不同。
它来得如此突兀,如此笨拙,如此……真实。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甚至没有留下放置者的身影。只有这两样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说:“我看到你受伤了,这个……或许能用得上。”
这是一种完全在他剧本之外的反馈。是他基于“林砚”身份和行为逻辑,推演出的无数种可能反应中,未曾详细计算过的一种——来自林小雨的、小心翼翼的、带着恐惧和某种微弱善意的主动关怀。
他蹲下身,捡起那瓶碘伏和创可贴。碘伏的玻璃瓶身还带着女孩手心的些许温度,创可贴的纸盒边缘有些被捏得微微变形。
他维持着蹲姿,在昏暗的门口光影里,看着手中的东西,久久没有动。
内心那片属于影帝沈砚的、永远冷静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区域,似乎被这微不足道的两样东西,投入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
“涟漪……”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
他为了任务而表演救赎,为了修补世界而扮演守护者。他所有的行动,都建立在理性的分析和精准的操控之上。他共情,是为了更好地表演;他观察,是为了更准确地干预。
他从未期待过,也从不需要来自“被救赎者”的、真实的、表演之外的反馈。
然而,此刻,手心里这廉价的药品和创可贴,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穿过他层层包裹的表演外壳,轻轻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根早已被遗忘的、属于“真实”的弦。
这不是剧本里的情节。这不是观众对演员的喝彩。这是一个真实的、活在痛苦中的灵魂,在感受到一丝微弱暖意后,鼓起巨大勇气做出的、笨拙的回应。
他或许依然是在表演“林砚”,但林小雨的这个举动,却是在对她认知中的“哥哥”做出的真实反应。
这种“真实”,对他这个长期生活在“表演”中的人来说,具有一种奇特的、近乎震撼的力量。
他站起身,关上门,回到房间。他没有立刻处理伤口,而是将碘伏和创可贴放在床头那个摇摇晃晃的旧柜子上。
他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那个带着伤痕的混混“林砚”。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除了属于沈砚的冷静分析,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连他自己都难以准确界定的……波动。
心弦微动。
不是因为任务进展顺利,不是因为演技得到认可。
而是因为,在这充满算计和表演的救赎剧本中,他第一次,触摸到了一丝来自另一个灵魂的、真实的、微弱的温度。
这温度,如同那瓶碘伏的颜色,并不鲜艳,甚至有些刺鼻,却真实地存在着,并且,开始在他精密计算的世界里,漾开一圈圈细微的、不可控的涟漪。
而隔间里,林小雨背靠着门板,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久久无法平静。她不知道哥哥有没有看到那些东西,看到了又会怎么想。她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大胆的事,一件可能毫无意义,也可能带来未知后果的事。
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这个破败的角落映照得光怪陆离。在这个小小的、充满裂痕的家里,两颗孤独而复杂的心,因为一盒小小的创可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地、试探性地,牵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