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表姐在那打工,你姊妹俩能关照上,去了好好做人,学点本事回来。”母亲叮嘱道。
离开还在襁褓中的女儿,顾盈盈心里不是滋味。当天夜里到翌日清晨,顾盈盈的手一直在抖,在抖动中一次次地亲吻女儿,在抖动中整理好皮箱。她穿着藏蓝色呢大衣,缠着黑色长条围巾,出门了。她拉着皮箱,一个人到了长途汽车站。
车厢里弥漫着隔夜的烟味和机油味。她拣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皮箱搁在脚边,沉甸甸的,装着她全部的家当。发动机轰隆启动时,她终于抬头,看见东边的天际线裂开一道金红色的缝隙,太阳像一颗挣脱牢笼的火球,猛地跃了出来。晨光泼进车窗,她眯起眼,睫毛在光里轻轻颤动。
长途汽车在盘山公路上摇晃,每一次转弯都像要把胃甩出去。顾盈盈紧攥着座位扶手,好像在摁着对孩子强烈的思念。身后的小城渐渐缩成烟囱里的一缕灰烟,车里正在播放《在希望的田野上》这首歌曲,好像给早起早行的人鼓着劲儿。
顾盈盈乘坐的火车途经武汉时下起雨,车窗上的水痕蜿蜒如泪。顾盈盈把装着户口本的挎包抱在胸前,在泡面味与脚臭味的混沌中,她告诫自己:从此一定要从心里忘却那个深臼的传言!
深圳站出口的人潮像沸水般翻涌。穿白色喇叭裤的齐珍珍举着“欢迎顾盈盈”的纸牌,绿半袖在灰扑扑的人群中亮得像片新叶:“可把你盼来了,叫了你多少次了!”表姐一把搂住她,香水味冲散了旅途的浊气。顾盈盈顿时兴奋了起来,行李箱在地上愉快的滑动,发出了美妙的声音。
“快找个卫生间,去换衣服。”齐珍珍夺过皮箱杆说道:“在深圳,老家的衣服统统都穿不成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1999年初夏,也就是顾盈盈经营服装店期间,那天暴雨刚停,橱窗里的桑蚕丝连衣裙挂着1588元的价签,水珠在玻璃上折射出虹彩。顾盈盈正给模特调整腰链时,店员突然喊道:“欢迎光临!”
随着这惯常的招待声,顾盈盈抬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立在面前——
他是李富贵。他西装革,履得像截新刷的电线杆。
“你……你怎么来了?”顾盈盈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我来看你。”李富贵微笑地说道。
“哦,请到外面说话。”
在员工诧异的目光下,李富贵不卑不亢地说道:“对面街道不是有个麦当劳么?咱们去那坐坐。”
“你先过去,我随后就来。”顾盈盈想到他千里迢迢的追赶到深圳,可能要对自己死缠烂打,因此顾盈盈的心里像公鸡一样炸了毛,有了战斗的准备。在战斗之前,她必须想好对策,为此,她先支开了李富贵。
由于表姐齐珍珍已经命丧歹徒手下,顾盈盈心里肯定有个杯弓蛇影的感觉,因而,在去见李富贵之前,她告诉自己的得力员工——湖南籍店长徐萍小姐:“我去麦当劳和那个老乡说个事,如果我给你手机振铃,你就报警。”
由于抱了战斗的心理,见了面之后,她也不客气,警告的声音比刀刃还冷:“你来干什么?别逼我,小心我戳破你。你干了啥事,你心里清楚。”
没想到李富贵却微微一笑:“我要结婚了,我的婆娘叫邵粉玲。是个寡妇。在结婚之前,我来看看。虽然你隐瞒了我,但我知道你来了深圳。也知道你表姐……出事了……”
随着这声音,顾盈盈瞟了一眼,发现李富贵眼角堆起的皱纹里,透着明显的温和与真诚,他指了指放在面前的卡布奇诺咖啡,意思让她喝,然后,他继续说道:“我担心你在深圳这个花花绿绿的地方,迷失方向……结果你从我的看法来了,你是个强人,是有心气的女人,你只要好好努力,会挣到钱,会干成一番事业的!现在咱们农村,进城做生意、创业的人很多,希望你顺应这个潮流,走出一条路!”
“谢谢!”顾盈盈见他这么说,就丢了这一句。但脸上表情依旧很冷漠。
之后,他拿出了一张存折,说:“这是伍万元,密码是你的生日。我们相处一段,我除了促使你离了婚,平时在生活中,并没有给带来多少幸福和快乐。这点钱,就算我的弥补。”
顾盈盈立即警觉地问道:“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想……”
“没有啥意思。”李富贵打断她的话:“一点小心意而已。从此以后,我不会打扰你的。假如今生有见面的那一天,你不主动问我,我也不会开口的,这个我能做到,请相信我!希望你安心做生意!好好生活!”说罢,没容顾盈盈反应过来,他起身就离开了,
暴雨又至,雨水在玻璃上爬出蜿蜒的痕迹。面对眼前的这个人,顾盈盈突然想起赵彩霞说的那个四川女人邓圆圆,那盘旋在空中的乌鸦,以及藏在她心底的那个幽深的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