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港口的夜晚,闷热而漫长。曹云飞在简陋的招待所房间里,几乎一夜未眠。窗外隐约传来的海浪声和船只汽笛声,在他听来都像是某种未知的警示。陈卫国那边还没有消息,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煎熬。他反复回想着白天看船的每一个细节,林老板那看似坦诚却偶尔闪躲的眼神,强哥过分热情的推销,还有陈卫国那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的直觉,都像一根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
天刚蒙蒙亮,陈卫国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里有了光。
“曹大哥,联系上了!”陈卫国压低声音,难掩兴奋,“我爸托了好几层关系,找到了这边渔业局的一位退休的老工程师,姓周,技术顶呱呱,人品也正,答应帮咱们去看看!”
这真是雪中送炭!曹云飞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太好了!什么时候能去?”
“约好了,上午九点,码头见。”陈卫国看了看窗外泛白的天色,“咱先吃点东西,然后就去等着。”
上午九点整,一位穿着朴素中山装、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准时出现在三号码头。他便是周工程师。相互介绍后,周工没有多余寒暄,直接说:“先看船。”
林老板和强哥看到周工,脸色都微微变了一下,显然认出了这位在当地渔业界颇有威望的老专家。林老板的态度比昨天更加谨慎,强哥的笑容也有些勉强。
周工上船后,仿佛变了个人。他眼神锐利,动作精准,完全不像个退休老人。他先是像曹云飞一样仔细查看了船体外部,然后用小锤轻轻敲击船板,侧耳倾听声音,判断木质的腐朽和空洞情况。接着,他重点检查了那几处修补过的位置,用手摸了摸补料的边缘,又询问了当初修补的细节,林老板的回答开始有些支吾。
最关键的是检查船底和主机内部。周工提出要将船拖上附近的船排(滑道)进行彻底检查。林老板一听,脸色就有些难看,推说船排今天排满了,不方便。
“不方便?”周工推了推老花镜,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买船不是买白菜,不看清楚船底,谁敢要?附近又不是只有一个船排,我可以联系。”
强哥赶紧打圆场:“周工,没必要这么麻烦吧?这船每年都保养的……”
周工看了强哥一眼,没说话,直接拿出一个小型的内窥镜设备——这在这个年代可是稀罕物——对曹云飞说:“船排一时半会儿排不上,先用这个看看主机缸内部况和部分船底龙骨连接处吧。”
看到内窥镜,林老板的额头开始冒汗了。在周工的要求下,他极不情愿地打开了机舱的几个关键检查口。
检查结果,让曹云飞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内窥镜显示,主机内部几个气缸壁有不同程度的磨损,远超正常使用年限,显然是超负荷运转甚至可能出过故障后勉强修复的。更严重的是,在检查一处靠近龙骨的船底暗舱时,发现了隐蔽的纵向裂纹!虽然被粗糙地修补过,但在专家眼里,这无疑是重大的结构安全隐患,就像一棵大树的树干有了暗伤,随时可能断裂!
“林老板,”周工收起设备,脸色严肃,“这船,你我都清楚,已经不是‘老旧’的问题了。主机需要大修,船底这道裂纹,是硬伤,修起来代价极大,而且不敢保证以后不出问题。你这船,不该是这个价卖啊。”
谎言被当场揭穿,林老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强哥也讪讪地说不出话。原来,这船之前确实出过事故,重伤过龙骨,虽然表面修好了,但隐患极大,本地懂行的人根本不会要,他们这才想着忽悠外地来的买家。
曹云飞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周工确切的诊断,还是感到一阵后怕和愤怒。若不是陈卫国的直觉和周工的火眼金睛,他们几乎就要掉进这个精心伪装的大坑里!几千块钱差点打了水漂不说,真要是开着这条隐患船出海,后果不堪设想!
交易自然告吹。曹云飞强压着怒火,对周工千恩万谢,并按照约定付了一笔不菲的辛苦费。周工摆摆手,叹口气:“年轻人,买船是大事,谨慎点好。南边船多,机会还有,别灰心。”
希望破灭,带来的失落感是巨大的。离开码头,曹云飞和陈卫国情绪都有些低落。辛苦奔波千里,满怀希望,却遭遇如此骗局,任谁也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