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春信至群英荟萃(2 / 2)

“曹哥!”巴特尔利落地翻身下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洪亮,“好消息!林业局的领导也重视这次大赛,说要派摄制组来,把咱们三族狩猎的老传统拍成纪录片,留给后人看哩!”他指了指马背上驮着的两只肥硕的、皮毛沾湿的雪兔,“刚在路上顺手打的,晚上添个菜!”

小小的院落,因为接二连三的消息和来客,顿时变得喧闹起来。孩子的嬉笑、男人的粗声议论、女人的轻声叮嘱,与持续的雨声混在一起。曹云飞的目光,却越过众人的肩头,落在了屋檐下那个去年秋天垒好的燕巢上。空置了一冬的泥巢,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他心里微微一动,想起那句老话:燕子归来,春深似海。这些南飞的精灵,到底还是赶在春分前,回到了这片生养它们的黑土地。

他弯下腰,默默地从水坑里捞起那个沾了泥水的烤土豆,就着屋檐流下的清水仔细擦了擦,然后放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温热的土豆混着泥土的微腥气,却给了他一种奇异的力量。

“比。”他咽下土豆,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他一把抱起眼巴巴望着土豆的儿子青山,将他高高举过头顶,引得小家伙“咯咯”直笑。“爹去参加比赛,给你赢个上海表回来,将来等你娶媳妇的时候当聘礼!”

管彤彤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像极了秋日里绽放的菊花瓣。“傻样儿!”她嗔怪道,语气里却带着藏不住的暖意,“那手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裳穿?”她走上前,伸手替丈夫理了理因为忙碌而有些褶皱的衣领,指尖在那件旧猎装肘部磨得发白、却被她细密缝补过的地方,轻轻停留了片刻。“要去也行,但得先把靳兄弟的大事儿办了再说。谷雨那天,他和小娟的喜酒,你可不能喝迷糊了误了正事。”

原来,靳从起和那位海边渔村的姑娘小娟,亲事已经定下了,日子就选在万物生长的谷雨节气。曹云飞闻言,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抱着青山原地转了几个圈,逗得孩子尖叫连连。“好事成双!这才是真正的双喜临门!”

雨势渐渐小了些,从之前的瓢泼大雨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屯子里得到消息的老少爷们,不少都聚到了曹家还算宽敞的堂屋里。炕烧得热乎乎的,炕桌上摆着一大盘新炒的松子,散发着诱人的焦香。管大山盘腿坐在炕头,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用烟袋锅在一张泛黄的旧地图上划拉着。

“今年这场合,不比往年。赛场设在了老黑山深处,那地方山高林密,沟壑纵横。”管大山吐出一口烟圈,眉头微蹙,“而且,听说北边黑龙江过来几个‘炮手’(指用枪的猎手),枪法准,路子野,扬言要来‘踢馆’。”

“炮手有啥了不起?”靳从起盘腿坐在炕沿上,闻言脖子一梗,年轻气盛的脸上满是不服,“咱使弓弩的,讲究的是个耐心和巧劲儿,比他们那靠响动吓唬牲口的强多了!真要进了老林子,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一直坐在角落里安静剥松子的巴特尔,这时抬起头,用带着蒙古口音的汉语沉稳地开口:“我刚从鄂温克的朋友那里回来。他们说的那个驯鹰女娃,叫娜日托娅,是草原上的明珠。她驯养的海东青,能云里摘雁,雪中擒狐。这次,她也会来。”

屋里霎时安静了下来。只有松子在炭火盆里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窗外细密的雨声。曹云飞没有参与讨论,他只是默默地摩挲着手中那把刚磨好的猎刀。冰冷的刀身上,映出他沉静的面容,也映出窗外迷蒙的雨景。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前世,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孤零零地倒在林场的破工棚里,意识模糊间,手里紧紧攥着的,只有管彤彤偷偷塞给他、绣着一株小小人参的旧布囊。那点微弱的暖意,曾是支撑他走过最后时光的唯一念想。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轻柔了,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片土地吮吸甘露的细微声响。他仿佛能听见,脚下这片黑土地里,那些刚刚破土的参苗,正贪婪地伸展着根系,努力向下扎根的声音。

夜深了,雨终于停了。一轮清冷的月亮从散开的云层后探出头来,将银辉洒向湿漉漉的大地。曹云飞提着马灯,独自来到参田边。新翻的黑土在月光下泛着油光,一株株嫩绿的参苗整齐排列,叶尖上挂着未干的雨珠,像一颗颗细小的钻石。

黑云安静地跟在他身边,警惕地巡视着四周,偶尔竖起耳朵倾听远处的动静。曹云飞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拨弄着一株参苗的叶片,心中思绪万千。参苗需要三年才能长成,期间的辛苦和不确定性不言而喻。那远方的海,那梦想中的渔船,似乎也因此变得愈发遥远。

“咋的?一个人在这儿发呆,还在琢磨海上那些事儿?”管彤彤轻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她提着一盏更亮些的马灯,胳膊上还搭着一件厚实的棉袄。

曹云飞回过头,接过棉袄披上,顺势将妻子有些冰凉的手握在掌心。“参苗才刚露头,海船的事……到底还是个没影儿的念想。”

“海又不会长腿跑了。”管彤彤靠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望着月光下朦胧的远山,“等咱娃平平安安生下来,地里的参苗扎稳了根,我陪你去。咱也去看看,那海到底有多大,是不是真像书上说的,望不到边。”

马灯的火苗微微跳动了一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趴着的黑云猛地站了起来,耳朵转向东南方的老林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背毛微微炸起。

曹云飞和管彤彤也屏住了呼吸。寂静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里,除了偶尔的蛙鸣,似乎真的隐约夹杂着一些不同寻常的声响——是马蹄踏过泥泞道路的沉闷声响?还是金属物件相互碰撞发出的、极其轻微的脆响?

新的风暴,似乎正在这雨后初霁的宁静夜晚,悄然酝酿。而那些刚刚破土而出的参苗,它们的根系,正悄无声息地、顽强地向着黑土地的最深处,奋力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