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县人民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有些刺鼻。上午十点,住院部大楼里已是人来人往,焦虑的家属,步履匆匆的医护人员,还有弥漫在空气里无形的病痛阴影。
路远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夹克,神情冷峻,在院长钱斌和几位分管副院长、医务科长的簇拥下,正从儿科病房区走出来。他眉头微锁,听着钱斌关于近期儿科病房超负荷运转、设备老化、以及部分常用低价药供应短缺的汇报。
“钱院长,”路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孩子是未来。超负荷不是借口!腾挪病房,优化流程,必须保证每个孩子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设备更新的报告,本周内必须放到我办公桌上!至于药品短缺……” 他脚步顿住,锐利的目光扫过钱斌有些发白的脸,“联系县医药公司了吗?市里省里的渠道呢?民生问题无小事,更别说是孩子的命!三天,我要看到解决方案!”
钱斌额头渗汗,连连点头:“是是是,路县长,我们马上落实!马上落实!医药公司那边,我们下午就……”
就在这时,走廊拐角处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和推搡声,伴随着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哀求:
“求求你们了!先给我妈做检查吧!她真的快不行了!咳得喘不上气了!”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没交齐费用不能做ct!交了钱也要预约等安排,这是规定!你堵在这里也没用!”
“钱…钱我马上去交!你们先救人啊!我妈她……”
路远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那个被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拦着,单薄的身体几乎要被推倒,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吓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旧布包的女人——正是苏晓棠!
几天不见,她仿佛又瘦了一圈,眼窝深陷,曾经清亮的眼眸里只剩下绝望的麻木和此刻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她试图冲破保安的阻拦,去看旁边轮椅上那个蜷缩着、咳得撕心裂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人——王秀兰。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路远头顶!他认得那两个保安,是医院外包安保公司的人,平日里对普通患者就没什么好脸色。
“怎么回事?!” 路远的声音不大,却像带着冰碴子,瞬间让喧闹的角落安静下来。
所有人,包括正推搡苏晓棠的保安,都循声望来。当看清是路远时,两个保安脸色唰地变了,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钱斌和几个院领导更是心头一紧,暗叫不好。
苏晓棠也看到了路远。那一瞬间,她眼中闪过极度的惊惶、羞愧和一种无处遁形的绝望。她下意识地想躲,想把自己和母亲藏起来,可轮椅上的王秀兰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咳得身体佝偻成一团,嘴角甚至渗出了暗红的血丝!
“妈!” 苏晓棠再也顾不得其他,扑到轮椅边,泪水汹涌而出。
路远大步走了过去,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那两个噤若寒蝉的保安,最后落在脸色发白的钱斌脸上:“钱院长,人民医院,什么时候规定见死不救了?费用问题,是你们把患者拦在检查室门口的理由?!”
钱斌冷汗涔涔,嘴唇哆嗦着:“路…路县长,这…这个…规定是…是为了避免…那个…恶意欠费…我们也是…”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路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震得整个走廊都安静了,“看看这位老人!看看她的状态!你们是医生!救死扶伤的天职呢?!被狗吃了?!费用问题,医院有困难救助机制!有绿色通道!你们启动了吗?!”
他指着咳得几乎昏厥的王秀兰,又指向满脸泪痕、如同惊弓之鸟的苏晓棠:“这就是你们对待困难患者的态度?!这就是你们落实县委县政府‘民生优先’指示的成果?!”
钱斌和一众院领导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连连认错:“是是是,路县长批评得对!我们工作严重失误!严重失误!马上开通绿色通道!马上给老人检查治疗!费用…费用我们医院先垫付!”
路远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苏晓棠。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敢与他对视,只是死死抓着母亲枯瘦的手。路远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老师,先送阿姨去做检查。钱院长,你亲自安排!用最好的设备,请最有经验的医生!费用问题,后续按政策解决,该减免减免,该救助救助!如果因为拖延耽误了病情,我唯你是问!”
“是!是!路县长放心!” 钱斌如蒙大赦,赶紧指挥旁边吓傻了的护士长,“快!推老人去ct室!走紧急通道!通知刘主任亲自看!”
护士长和几个护士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还在痛苦呛咳的王秀兰推走。苏晓棠下意识地想跟上去,却被路远叫住。
“苏老师,” 路远看着她,声音低沉,“孩子的病,好些了吗?” 他刻意用了“孩子”,而不是名字,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已经是他能给予的最大掩护和关切。
苏晓棠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撞进路远那双深邃、复杂,却带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坚定力量的眼眸中。那眼神里有痛惜,有责任,唯独没有她想象中的鄙夷和避之不及。她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慌乱地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蝇:“好…好多了…谢谢…谢谢路县长…”
“嗯,那就好。先照顾好老人。” 路远点点头,没再多说。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言语和举动,都会成为周围人窥探的焦点,给苏晓棠带来更大的压力。
他转身,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钱斌和那两个面如土色的保安:“这件事,医院班子要深刻反省!给我一个书面报告!涉事保安,严肃处理!外包公司资质,重新评估!我不想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是!坚决落实路县长指示!” 钱斌腰弯得更低了。
路远不再停留,在众人敬畏、探究、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继续向前走去视察下一个科室。没有人看到他插在夹克口袋里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刚才那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灼痛了他的神经。苏晓棠的绝望,王秀兰垂死的挣扎,医院冰冷的“规定”……这一切的根源,除了现实的困境,还有马强、李国华之流施加的阴影!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撕开一道口子!
他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与身后的院领导拉开了一点距离。借着转弯进入楼梯间的瞬间,他迅速拿出那部加密手机,手指翻飞,一条带着冰寒杀气的指令发出:
“老鹰:礼物,立刻送达。目标:马强办公室。要求:当面,震慑。执行人:你。时机: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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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大楼,县委办主任办公室。
马强正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品着刚泡好的上等龙井,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浏览着省城某个高档楼盘的宣传页,盘算着再捞一笔后去省城置业的计划。想到苏晓棠那贱人此刻的狼狈和绝望,想到路远即将面临的麻烦,他嘴角就忍不住勾起一丝得意的狞笑。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
“进来。” 马强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以为是秘书送文件。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夹克、面容黝黑、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人——张卫国!他手里拿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
马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寒意莫名地从脚底板窜起。他不认识张卫国!